烛火下他的脸看着比往日里柔和许多,宋大人长得是什么模样,大多数时候我都不敢细瞧,怕和他那双眼睛对上,看穿我的小心思。
大人的睫毛很长,嘴唇很薄,眉间有三条很深的皱纹,嘴角却没有笑纹。
也是奇怪,我每次见他时,他都在对我笑。
我漫不经心的想着,将手撑在下巴上,轻轻拍着他的被子,听着他的呼吸越发绵长。
火烛在灯罩内跳动。
一切都静悄悄的。
一百五十六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似乎是猛的一下从高空坠落,随后我就醒过来了。
睁眼的瞬间,我看见大人的眼睑也在浮动,轻声问:“您可是渴了?喝不喝水。”
“……嗯。”大人微微眯起眼睛,对我道。
我伸手把他拉起来,在身后垫了个软垫,随后去翅木八仙桌上将茶壶拿起来,一摸还是温的,便给他倒了一杯。
大人咕咚咕咚将水咽下,眉眼逐渐清明起来,问:“我睡了多长时间?”
“……”我想着自己也是刚醒,哪里知道他到底睡了多久,便道:“没多久,您头疼不疼?”
“倒是不疼,就是有些晕。”大人闭目靠在床柱上:“过来。”
“是。”我撑起酸麻的腿坐在了床塌边沿,大人倾过身,一股子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不难闻,就是怪怪的,他拉住我的手,若有所思道:“听说像你这般的掌纹,都是狠心之人,我瞧着你却不像,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我一惊,惊愕于大人居然还会看手相,而且看的这般准,我可不是对自己从来都下得去手,讪笑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那佛祖莲花座下的老鼠不都喝香油读经书吗?还是您教的好。”
“你呀,总是会说这些好听的。”大人轻轻捏住我的手,像是捏面团一样揉了揉:“像棉花。”
“……”
说真的,若同我说这话的不是宋大人,换个人我都翻脸了。
“您还是有些醉,一会我让元夕把醒酒茶端来吧,咱们喝完就舒坦了。”我道。
“嗯。”大人松开我的手,重新躺回床上,用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小事般的语气道:“下月初你收拾收拾家当,咱们可能要去梅城了。”
一百五十七
在京都的时候大人便同我讲过,归乡不过一时的权宜之计,所以到秀城后很多暂时用不到的箱子我都没让下人没有打开,落上锁,原样摆在库房里。
唯一令我颇为烦忧的是清泉姑娘的身子。
我坐过胎,知道双身子的人诸事不宜,梅城与秀城之间虽然算不得远,但也要行走个小十个月,我真怕她的肚子出什么事。
坐船也不是个办法。
思来想去,我便想着到时候让大人先去梅城,等清泉把胎坐稳了,我再带着她和大人汇合。
反正他天天忙得很,女人们不跟着,也好让他跟着好友们在沿途山水逛一逛。
大人知道了我这个想法,不置可否,只说让清泉一个人在秀城的府里就行。
我撇撇嘴,心想男子果真是男子,不懂其中的艰辛,清泉在秀城一个人诸事不便,为着我日后的孩儿,我也放不下这颗心呐。
瞥了一眼他的脸色,我把拒绝的话咽回肚子里,想着回头再和他说吧,此时他身体不适,还是不谈这些令人心烦的了。
给他喝了碗醒酒汤,大人又躺回了床上,我问道:“您不用回前院?”
大人轻轻‘嗯’了声,闭着眼睛道:“那边有人招呼,没关系的。”
“那就好。”我见他好似还是难受,便跪在床上,膝行到他身边,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轻轻揉按他的头部。这招还是徐嬷嬷教我的,平日里我不舒服的时候,她便会这么做。
揉了一会,大人的眉头松开,微微睁开眼笑着看向我,“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您觉着好些了吗?”我轻声问。
“倒是好多了。”他喃喃道。
“都说喝酒伤身,您往日里就不甚饮酒,哪里能和那些人比这个,回头遭罪的不还是您么?下次咱们能拖就拖吧,或者换个别的法子也行。”
“……好,都听你的。”他低低笑起来:“夫人真是聪明。”
“都是大人教的好。”
我又按了一会,听着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起来,手指虽然酸了也没停,直到门外有人轻轻扣了两声才收手,下床穿上鞋,走到门边隔着油纸小声问:“什么事?”
听着声音像是玛瑙:“夫人,垂花门的钥匙找不到了。”
我的眉头皱起来,怕冻到大人,便知将门打开一条小缝,侧身走了出去,见玛瑙和珍珠都在,便问道:“怎地?你细细说来。”
“门房的婆子说今日下午的时候还在墙上挂着,入夜就找不到了,她只去了趟茅房而已。”玛瑙的额头一层薄薄的汗。
若是往日找不到,我最多是罚点月钱,但今日前院有人,没有钥匙就没有办法将垂花门上锁,若是有哪个人借着酒劲儿进了后院……我真不敢想此事的后果。
“不是还有备用的锁吗?先把门锁上。”我道。
玛瑙用袖子擦了擦头,低声道:“回夫人,奴婢方才就是取了备用的锁才过来的,您瞧。”
她从怀中拿出来个只比巴掌大些的破旧锁头,我瞧了眼,之间上面全是斑驳的锈迹,而且大小也不合适,明显不是能锁大门的:“所有院子里的备用锁都是这样的,生锈的钥匙都放不进去。”
“……”我沉默片刻,道:“先去我的院子里,把锁先拿过来顶一顶吧。”
一百五十八
两年前,我刚刚搬入秀城的宅子,后院里很多东西都是重新置办的。
其中就包括了锁门的十四把锁头。
因着是徐嬷嬷带着人去外面找铁匠来打的,每一把锁下面都有宋府的标记,和一朵含苞待放的镶金兰花,比铁匠铺卖的要贵重上不少,所以我记得还算清楚。
将玛瑙手里面的锁接了过来,我翻面一看,果然锁头后面一片平坦。
“珍珠,去把我院子里的人都叫过来。”我重新用帕子将其封好,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