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青鸾当即坐起身,出了寝帐,去到议事的外帐,宣女官进来,急招太卜和匠作司司掌来见。
裴曦等她发完急诏,问她,“是不是该好好休息补补觉了?”
羽青鸾是真的睡不着,按照惯例,梦到故去的先人,是需要办祈福祭祀,以及满足他们提出的需求的。她的陵寝塌陷这种事,不是吉兆,担心影响军心,现在还瞒着的,祭祀的事自然也没操办,她心里挂记着。
裴曦心说:“都病倒了,还操心这么多事。”他说道:“你先睡会儿,我去安排祭祀,待准备好了再叫你。”
羽青鸾说:“唤太卜司的人去办即可。”她又传诏随行的太卜司的官员,将事情吩咐下去,定好明天早上举行祭祀仪式。
裴曦都无语了。他又看着他老婆诏见随行的各路官员,把各项事情都安排妥当后,这才躺下,头一沾枕头,睡着了。他又气又心疼,偷偷打了她好几巴掌,然后搬来短桌和小椅子摆在羽青鸾的旁边,又抱来羽青鸾没处理完的折子,想着把能替她批的都替她批了。
羽青鸾的折子,看着琐碎,但要么是社稷民生,要么就是抓获、俘虏的那些人的满门生杀死活,一笔下去,那都是人命。
他……下不去笔。
让他搞民生经济,他行!让他打死触犯条例的奴隶,他也可以!让他诛杀起兵失败者的满门,战场上遇到了也可以,可这种……下不去手。这种有造反名头白纸黑字写在平叛诏书上的,赦字是更不可能写的。
乱世中活不下去的人,落草为寇,占山为王,打家劫舍无恶不作,需要清剿,派什么人带兵去?对那些流匪是全诛还是抓去做苦奴?
他纠结半天,没出息地把折子留给他老婆睡醒再批。
第268章
女官进入寝帐, 向裴曦低声禀报,太卜司的官员求见。
跟太卜司有关的事就是祭祀, 这在大凤朝是头等大事。裴曦即使怕说话的声音吵到羽青鸾休息,也得见见。
太卜司的太卜跟匠作司的现任司掌霍渠去找新的国都地址, 不知道现在走到哪了。羽青鸾派人去诏他们,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少卜跟在羽九玄身边听用,现在鸾城。如今来见裴曦的, 是太卜司的三把手,称为太祭。
卜,卜算、沟通天意得到神灵指示的意思,卜是直接与神灵通话的人。祭,则是祭祀。虽然卜和祭通常是联系在一起的,要卜得先祭, 但, 卜更接近神灵, 因此地位更高。
祭祀时要唱祭祀谣,讲清楚祭祀哪位神灵及诉求。祭祀谣需要提前拟好稿,以免临场发挥失当, 亵渎神灵。
太祭觉察到极可能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问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通常来说, 承泰天子和皇后都已经归天, 算是在神位上享受香火供奉的小神灵了, 应该是求他们庇护别人, 而这次却是向更高神位的神灵请求庇护他们。
裴曦在没跟羽青鸾商议过之前, 不能把天子陵的事往外透露,于是以羽青鸾已经休息为名,推到明天早上,把人打发了。
反正祭祀谣就是另类公文,都是固定格式往里套,最多偶尔加点小花样,现编都来得及。
羽青鸾一觉睡到天黑才醒。
她醒来时,天色已经黑尽。
裴曦侧躺在她的身旁,手搭在她的腰上,睡得挺香。
寝帐中留了盏小油灯发着微光,让她隐约能够看见他的脸型轮廓。
羽青鸾赖在裴曦的身边盯着他看了半天,不舍得吵醒他,也不舍得起床,但没忍住喷嚏和咳嗽。她打过喷嚏,鼻涕又流出来了,只得起身去拿纸擦鼻子。
裴曦睁开便见羽青鸾可怜巴拉地坐在床上擦鼻涕,气她不照顾好自己,又心疼她生病,于是悄悄地在她的背上再打了一巴掌,又去摸她的额头,发着热,还有层汗。
大凤朝的医疗技术,二十年前,感冒生病靠跳大神,经过他在医疗上的大笔投入,各种药材研究,总算是多了点发汗散热、化痰止咳的药,但药效嘛,只能说是有比没有强,能起到一定辅助作用,治点小毛病行,拖严重了……那就听天由命了。
羽青鸾咳嗽有痰,就属于比较严重的范畴了。
裴曦没法说她,因为她确实事务繁忙。别人生病歇几天,是少挣点钱,她歇,那是要命。
他起床传医官来再给羽青鸾瞧瞧。她不能好好休息,那汤汤水水药材、药膳之类的总得到位。
晚饭后,裴曦见羽青鸾的精神还行,才跟她提起祭祀谣的事。
羽青鸾收到急报已经有两天,一直拖着没祭祀,就是因为祭祀谣的事。
祭祀,说谎、蒙骗是亵渎神灵,会遭来灾祸。照实唱祭祀谣,不仅会动摇军心,更是会坐实之前别人骂她的话。
她告诉裴曦,刚打下的这座城原是位公爵的封地。封地小,并不富庶,中等偏小的封地,在公府中算是比较差的,属于名不见经传那类。可这位律公干了件比天下公侯们都厉害的事,他在羽青鸾兵临城下时,独自一人披甲提戟骑马出城,到大军阵前大骂羽青鸾作为公主没有天子大位继承权,却私自占据天子印玺、虎符和天子剑不拥立新天子,是为谋朝篡位,是大凤朝第一反贼!
羽青鸾这么些年一直隐隐占据正统优势,突然之间被人在阵前大骂是反贼,而且,对方还拿出那么个义无反顾之势出来骂她。
那叫一个憋屈!
她憋屈之余,把人拿下了,派人抓他全家。
玄甲军忙了大半个月,昨天刚把这位律公的全家抓齐了,却不好处置。
律公把他的披甲人、全家仆人都解散了,连奴隶都放成了良民,之后城门大开,不守、不防,玄甲军直接进城,接收了他的封地。
照理说,该给律公按照主动投降、优待处理,可他把羽青鸾这么一通骂,扣顶反贼大帽子,那到是诛全家还是不诛?
这话喊出来,大家都听到了,羽青鸾怎么反驳?她要是不反驳,别人就有议论。这关头,还出了她的陵墓塌了、她父母的天子陵也危在旦夕之事。
裴曦见羽青鸾愁得直皱眉头,心说,“你也是憨直憨直的。”他也明白,公主没有天子大位继承权这事,羽青鸾自己底气也不足。南疆起兵跟造反也是沾点边的。
按照大凤朝九百多年的礼法制度上来说,人家骂羽青鸾,也不是骂得没有道理的。
不过,商业运作,舆论战、口水战那都是常规操作了,各种洗白套路一堆堆。
大凤朝的民风还是非常纯朴的,大家都遵行简单粗暴这个原则,尚武,崇尚强者。最主要的是目前在大凤朝,论实力,还真没有打赢过南疆的,裴曦就很有底气了。
他便给羽青鸾出了个主意。
第二天大清早,祭祀的时候,羽青鸾把那位公爵及他的全家都拉到祭祀台前。
羽青鸾把天子三宝,天子印玺、天子剑、虎符请出来,摆在祭祀台前。
临时变动,祭祀增加了一场。她今天与这位律公当着神灵的面,好好辩论她到底有没有继位权。
这祭祀在军中举行,从大将军到小兵全军齐聚,羽青鸾的随行官员也都在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