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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在十三岁时见到了父亲海德布兰特,彼时他正无所事事地在庄园闲逛,忽然有人让他去正厅待命。他见到一个穿黑羊绒正装的贵族男人,裁剪熨帖的套装令他的线条纤细而宽和,他胸前佩戴一枚蓝宝石银百合胸针,有整齐后梳的柔软黑发与玻璃般的灰蓝色眼睛,姿态优雅地坐在祖母对面的沙发上。会客室播放着舒伯特的鳟鱼,女仆们为客人端上蛋糕和茶点,但被客人拒绝了。落地窗投射来的阳光令室内暖融融的,庭院里的雀鸟在苹果树的花枝上蹦跳颂歌,但没有人敢打破两人间绝对的侘寂。
“August,跟我走吧。”男人示意他走到自己身旁,似乎是想更清楚地端详他的脸。他语调放松而平淡,却带有上位者的压迫感。他对祖母说:“再见,妈妈。今天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易结束的。”
这就是我的父亲。August想。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六岁,被警察交给祖母时他哭的无法进食,最后伯父不耐烦地告诉他,他的父亲不再抚养他了。现在他只能模糊地记得父亲把他抱在膝盖上,摊开图册教他认字,教他某种流派的剑术,以及带他去滑雪;这个男人是强大的、锐利的、无所不能的。懵懂的儿童会认为一把利刃能保护他,对社会有认识的青少年则抵触或恐惧无法掌控的力量。父亲爱过他,或许父亲现在依旧爱他,但失去的七年足以让他们成为陌生人了。
他拖着行李箱跟从父亲驾车回帝国首都,August坐在副驾驶上,他的学籍和户口也一并会转去,他将拥有新生活。时间改变了太多,他由一位小男孩抽芽拔高,即将步入分化期开花结果,而海德布兰特裸露的双手已结满剑茧与疤痕。他无法再将这位缺席的男人当成父亲,尽管那是海德布兰特受人陷害而被剥夺监护权的结果。而海德布兰特也清楚这点,他专注地眺望地平线驾驶,旅程中两人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抵达别墅时,海德布兰特才说:“August,我对不起你和你的母亲。你想要什么?”
“暂时没有。”August说。离开父亲后他的监护人更换为伯父鲁道夫,伯父憎恨自己的弟弟,便也憎恨弟弟的儿子,致使August习惯在庄园被冷眼以待。唯一关爱他的是堂兄威廉,可惜威廉目前位高权重风头无二,陪伴他的时间称得上杯水车薪;堂兄是他最尊敬的人,但August清楚他只是追随某个人过去的残像。他生命与血缘中最重要的人今日与他团聚,愿望实现时他却没有任何兴奋。August将其归结为家族传统,纵使是现代社会,庄园依旧保留了大量保守甚至封建的纲常伦理,低位者为了不痛苦,被迫借宗教过无欲无求的苦修生活;除非他脱离任意血亲独立生活,否则他永远别想摆脱流淌在脉管中的压抑阴影。
海德布兰特给了August极大的自由。August不知道他的具体职业,但能肯定他隶属于帝国军方,且级别不低。他正处于事业关键期,每年有大量的出差,生活作息也极其不规律——他常常在August吃早饭时吃晚饭,而家务事全部交给雇佣女仆打理。他给August准备了最好的条件,送他进入帝国顶级的贵族中学,满足他所有物质需求,从不过问他是否有前卫的爱好或离经叛道的行为,他在半梦半醒中能感受到父亲吻了他额头。August确信只要他不被开除,哪怕年级主任打电话给海德布兰特,他也不会亲自来开家长会。August难以解释他到底是为了自己、为了得到海德布兰特的认可还是为了不辜负父亲的信任而努力奋斗,他不能确定父亲究竟是否在乎自己。同学们很羡慕他的家庭,他只有一位单身父亲,并甚少干涉他的决定——对那些家教严厉的朋友们来说,不是民主共和也至少是开明专制,是值得艳羡的对象。
然而August希望父亲能管教自己,用未开刃的长剑鞭笞自己,这至少说明父亲正实实在在地注视着他,而不是现在这种主人与客人的相处模式——当然,如果海德布兰特真的那样做,他会拿起所有武器反抗。他逐渐意识到他心理出了问题,他对父亲的感情甚至进入渴求的范畴:他会刻意在起居室等待海德布兰特回来,故意进行轻度的违纪,以及效仿网络上常见的做法佯装意外地割开自己手腕。他的血流了半个浴缸,随后伤口结痂红河干涸,他只能用刀片把愈合的创面划开,直到暴露的解剖结构像一只流泪的红眼睛。
第三种方案奏效了一半。海德布兰特清理了浴室,拉着他的手指往创口淋酒精,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用羊肠线逐针把割伤缝合,在August细嫩白皙的手腕上留下蜈蚣般的伤疤。August疼的啜泣,而海德布兰特面无表情。“August,这是最后一次。”他最后说,“我永远不会因你愚蠢而无用的行为同情你。痛苦的是你,而不是我。自我伤害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东西。”
August心脏闷响,血液涌上头脑。“如果我把生命还给你呢?”他急切地说,“如果……”
海德布兰特拎着他的脖颈将他按在瓷砖墙面上,他钢铁般的手指紧紧箍住他的喉管,August窒息中想一根根将它们扒开,最终陷入黑蒙的绝望中
', ' ')('。过了几十秒后海德布兰特松开了他,August跪倒在他脚下不停咳嗽,呕出混合胃酸的唾液来。父亲的影子压在他肩膀上,灰蓝色的眼睛似乎正审视着他。
“为什么?”海德布兰特轻声问。August觉得他看上去有些悲伤,甚至混合了某种挫败感。他的父亲外貌比实际年龄年轻,August忽然明白,海德布兰特用了十几年脱离家族,却永远在家族的阴影下徘徊。他的父亲是个没有能力给爱人幸福的失败男人,从前是他的母亲,现在是他。但海德布兰特不会哭泣,他只会在流血时哀恸,同时做他认为有用的事。
海德布兰特不会意识到这点,就算意识到了他也不会承认,而August也不敢与他讨论这个话题。他把August抱回了卧室,仔细检查了缝合口,在这一天等他睡着后才离开。从这天之后,August便不再称呼他为父亲。他感到解脱的失落感,而在他分化时,一切又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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