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庄——犀渠山庄的后厨房,据早年在剑宗门下拜师习武的弘威将军府的小世子之言,可与楚京皇城御膳房相提并论。
山珍海味,精巧糕点,可谓满目琳琅。
都说君子远庖厨,故而剑宗弟子平日里极少来此,难得有那么一两个,也只是拿食盒来提走些菜肴便走。
然而今日,令后厨议论纷纷的,竟是突然下厨做了一道糖醋鱼的少庄主。
那鱼做得如何不打紧,重要的是少庄主亲自做的。
也不晓得是谁这么大脸面,使唤得动少庄主。
有人猜测是夫人,也有人猜是宗主。
无论如何,这都是件稀罕事儿,足够她们在这百无聊赖的厨房里悄悄议论好几日了。
“这可是咱们少庄主头一回下厨啊,你们说,那鱼刮鱼鳞了吗?”其中一个厨娘饶有兴致地问。
“刮了刮了,少庄主是什么人,怎会做鱼忘了刮鳞?”另一人颇为肯定地点点头。
“方才我看少庄主煎鱼的时候,好像焦了些。”
“不光是鱼,少庄主熬糖醋汁的时候也糊了呢!”
“哎哟哟,不晓得那鱼最后进了谁的嘴……”厨娘一脸担忧地摇摇头。
“反正啊,我是不敢下嘴的。”
……
正说在兴头上,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咳,惊得她们赶忙起身。
瞧清来人后,她们顿时忐忑起来。
“少,少庄主……”
沈虽白负手而入,目光落在她们身上,虽说少庄主素来温柔好说话,但她们放在的言辞的确越矩,不晓得少庄主可有听见,这会儿被少庄主这么一盯,人都抖起来了。
四下静得令人心头发毛,正当她们打算自行请罪之际,沈虽白突然挥了挥手,吩咐道:“都回去歇着吧,无事今晚就不要回厨房了。”
此话一出,如获大赦,厨娘们心虚地福身散去,偌大的后厨,转眼间空无一人。
沈虽白叩了叩门框,三重两轻。
藏在屋檐下的顾如许顿时心领神会,一跃而下。
“厨娘都走了。”沈虽白道,“你来后厨作甚?”
顾如许白了他一眼:“来后厨我还能作甚?别愣着,把门关上,别让人瞧见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夜黑风高,别无他人,虽说是在厨房,但他仍有些迈不开腿。
他顺着她的意思,将门关上,背对着灶台站了许久,也没想好接下来该如何。
“冷着干嘛呀?”顾如许抓起手边的半截萝卜扔在他背上,“快过来给我搭把手!”
“啊?……哦。”他茫然地回过身,瞧见她已经系上布襜,拿起了菜刀,比划了两下。
“会杀鱼吧?”她指了指一旁水缸中的几尾鱼。
沈虽白点点头,走过去,捞起一条鱼,到一边利索地剖杀。
“你杀鱼倒是挺熟练的嘛。”她有些意外。
沈虽白莞尔道:“行走江湖,总有不便之处,在溪边捕鱼生火,已是寻常事了。”
“那你是怎么把鱼做成……那样的?”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我只烤过鱼,不曾做过糖醋的,且在溪边烤几尾鱼,也算不得一道菜。”
熟了便好,焦了就去皮,出门在外,倒是没那么多讲究。
顾如许鄙夷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民以食为天,总吃那些食之无味的东西来果腹,没意思得很。”
她伸出手,接过他处理完的鱼,放在案板上,利索地在两面划了几道口子,抹上盐和酒。
“你要做鱼?”沈虽白错愕地看着她捣鼓着调料。
“不然呢?”她将鱼放在一边,又取来面粉,淀粉和鸡蛋调浆,“你不会以为我这高人平日里过的都是熬野菜,烤野鱼的日子吧?今日给你露一手,快去帮我生个火,一会儿好下锅了!”
“噢,好。”沈虽白去一旁抱了些柴,走到灶台边开始生火。
顾如许把鱼腌上,搁在碗里静置着,扭头看见他那边黑烟滚滚,火是生起来了,但今日下过雨,柴难免有些潮气,熏得他直咳嗽。
“沈虽白,你还好么?”她在一旁瞧着都觉得呛人。
“没事,咳咳!……”沈虽白回过头,白净的脸都给熏得黑了一圈,“一会儿就好,咳咳咳……”
离火近了,便有些热,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却忘了自己刚才碰过柴火,这一抹,脸上便多了一撇黑印,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难得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顾如许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他疑惑地抬起头。
她越看越觉得有意思,那撇黑印恰好糊在他左脸鼻翼边,瞧着像个小胡子,分外滑稽。
“你别动别动……”她强忍着笑意,蹲下身想给他擦一下,沈虽白却是吃了一吓,突然往后退了半步,“唉呀不是让你先别动嘛!”
她想也没想,便伸手端住他的脸,将他拉回来,一时没找着帕子,便只能捻着袖子给他擦一擦了。
只顾着他脸上的黑印,也不曾在意此时自己离他有多近。
沈虽白僵在那,任由她捧着他的脸,仔细地给他擦去脸上的污垢。他不晓得自己脸上究竟沾了什么,但她这么毫无自觉地凑过来,他连手都不晓得该往哪儿放才好了。
“行了。”她满意地放下衣袖,这才发觉,她眼下与沈虽白的距离,不过二寸……
她只需垂眸,便能看到他的眼,他的眉,他长到过分的睫毛,以及——
那微微抿起的唇。
那一刹那,她的脑子突然变成了白纸一张。
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如同随时要炸开来似的,心底最原始的冲动,催促着她把头低下去。
去尝一尝他的滋味。
这念头一冒出来,便有些难以收拾了。
所幸翻滚过来的黑烟,及时将她的理智拽了回来,她赶紧撒开手,连退三步,从他身边逃开。
“锅,锅热了吧?”噎在嗓子眼儿里的那口气,在离沈虽白一丈开外的时候,可算是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