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跟为师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总而言之那小子再敢口出狂言,下回就没这么便宜了!”孟思凉没好气道。
“是是是……”她连声道。
“那小子说在束州时闯入你的闺房,坏了你的清誉……”他欲言又止。
“师父您别误会!”季望舒连连摆手,“那一日隔着屏风,他什么都没看到就被徒儿打出去了!”
闻言,孟思凉拧了拧眉:“真的?”
“千真万确!徒儿可以发誓!”季望舒郑重道。
“既然是那混小子胡言乱语,你发什么誓?”他摇摇头,“为师之前也冲动了,不曾顾及后果,只想杀了岳将影了事,教主可有说什么?”
“教主并未责备,只是请来兰公子将人治好便关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教主近来也是古怪得很,一会绑岳溪明,一会又绑沈新桐,净挑沈虽白身边的人折腾,不知是何用意……”
“教主必定有她的打算。”季望舒道。
“不觉都来这三年了……”孟思凉无奈地笑了笑,看向她,“可还记得萱谷?”
“怎会忘呢?”她莞尔,“徒儿到现在还记得当年师父将我带回萱谷时的场景。”
“那时你死里逃生,瞧着像个小泥鳅似的。”他眼中涌出温柔的笑意。
“林家的人都没了,娘自尽,爹和大娘被带走,哥哥不知下落,我那时还以为自己也活不长了……”回想起当年的惨祸,她仍会忍不住地颤抖起来,说不清是悲还是恨,只是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堵在了心口,这口气无论如何都顺不下去。
看着娘吊死在房梁上的那一瞬,她连哭都忘了,那时她还不懂事,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日,死了太多太多人……
她躲在后巷的屋檐下,看着昔日的家被贴上封条,再也回不去,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连把伞都没带着,只能缩在狭窄的屋檐里,望着这漫天薄凉的秋雨发呆。
撑着素面油纸伞的蓝衣男子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正饿得头昏眼花。
他递给她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她饿得不行,也不管里头会不会下了药,接过来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慢些吃。”他蹲下来,将油纸伞打在她头上,又给了她一只水壶,以免她吃得太快噎住。
热乎松软的包子,她以前都是不喜欢吃的,但今日的包子却像是人间珍馐,令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子。
他看着她,微微地笑着,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中似有温柔的水波逐渐荡开,眉眼清秀,明明是个男子,却比女子还要俊美秀丽,眉间一点朱砂痣,为他更添三分昳丽,这样好看的人,她还是头一回见,不由得呆在了那儿。
他笑起来的时候,让她想起了楚京春日里开得绚烂的海棠花。
她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可饿得迷迷糊糊的脑子,实在不足以让她冷静地回想。
见她吃完了包子,他对她伸出了手。
他说:“阿舒,我是来接你离开这的。”
温声细语,皎皎如画,他便是个人贩子,她那一刻怕是都会忍不住去握住那只修长如玉的手。
他将她带到城中客栈,给她准备了热水,梳洗一番,还买了身新衣裳给她,让她好好休息了一日,才动身出城。
直到站在萱谷的山门前,她才终于想起在哪见过他。
林家,她哥哥的加冠礼上。
他似乎与她爹爹有些交情,那一日还带着礼物前来的。
她只是远远地瞧过他一眼,绛蓝的轻衫,低束的青丝,他侧目一眼,便如惊鸿一瞥,她不由得呼吸一窒。
如今既然想起来,她悬了一路的心,也落了下去。
而他,似乎也看出她眼中的释然,笑了笑:“还认得我?”
她轻轻点了点头,小心地问:“是爹娘托您来接我的吗?……”
“嗯。”他应声,“你爹半月之前写信告诉我,林家遭逢变故,我本是来带走你和林煦二人的,但我赶到的时候,你哥哥已经不在林家了,我只找到了你。”
提及林家,她转眼便红了眼眶。
“爹和娘,还有大娘都没了……我也不知道哥哥去哪儿了,那些人……那些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我突然间就没有家了!……”
她的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按在了她头上,揉了揉她的发,眼前的男子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没事了,以后萱谷就是你的家,我会替你找到哥哥,至于你的爹娘……他们将你二人送出来,必定是希望你们好好地活下去,待你长大些,此事始末自会明白。”
她呜咽着点了点头:“那,那您叫什么啊?”
恍惚了一路,她这才想起还不曾问过眼前人姓甚名谁,若是今后要待在这山谷里,总是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他低下头,看了看她,忽然就笑了起来。
“我叫孟思凉,是这萱谷的主人,从今往后,便是你师父了。”
……
“还记得那时候我夜里时常梦见爹娘,半夜哭醒,都是师父在旁照顾我。”季望舒回想起当年初入萱谷的那段日子,仍会忍不住笑出声。
便是遭逢如此之大的变故,她也不是个安静懂事的性子,夜里哭醒后,迷迷糊糊中常常会向他要爹娘,要哥哥,不给就哭,好能闹腾,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耐心,足足陪她折腾了半个多月。
“如今见过你的武林中人怕是都不会相信红影教的魍魉使大人从前是个哭包。”孟思凉无奈地笑了笑。
“那时候真好啊,萱谷与世隔绝,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跟着师父学艺就好了……”她叹了口气。
或许是人长大了,也就懂得了自己身上背负的血仇,自然而然会多想几分,她愈发怀念萱谷中的日子了。
当年师父找到她哥哥的下落,说他就在琼山阎罗殿,她便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萱谷,还是趁着夜色偷偷地走的,师父找上门来的时候,可气得不轻。
转眼,三年了。
他竟然真的陪她在红影教待了三年。
“阿舒,为师赠你夺魂,是怕你在江湖上被人欺负了,你如今能将这件兵器用得炉火纯青,为师也颇感欣慰。”孟思凉看了她一眼,“不过杀人始终不是一个姑娘家做一辈子的事,有朝一日待你与林煦为林家报了仇,这夺魂,也该收回萱谷。”
季望舒抚了抚藏在袖子下的赤镯:“师父说的是,徒儿记住了。”
他顿了顿,回到正题:“阿舒,岳将影那小子此次突然来琼山向你提亲,并非真心实意恋慕于你,此事你需得三思。”
“师父放心。”她展颜一笑,“徒儿不会嫁给他的。”
“为何?”其实细看,岳将影也算是一表人才,弘威将军府又是楚京望族,撇开他张口就找揍得性子不谈,倒也有几分良人的样子。
季望舒摇了摇头:“徒儿已有心上人,只是那人始终当徒儿是个孩子,尚不好明言。”
孟思凉疑惑地注视着她,她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天色不早了,师父好好休息,徒儿先回阎罗殿了。”她起身,离开了半山小筑。
廊下灯火昏黄,被映照得光辉莹莹的,是她发间的一支银翅蝴蝶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