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曲州分坛时,离宵禁还有一刻钟,还没进门,便瞧见墙上坐着一人,屈着一条腿,正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哟,回来啦。”
她抬眼就瞪:“你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岳将影跳下来,稳稳地落在她跟前,掸了掸衣裳:“本世子怎么就唯恐天下不乱了,不过是写了封信罢了,要不要来,可是子清的事。”
“你倒是一点也不介意你妹夫去见别的姑娘。”
闻言,他笑了一声:“昨日我收到一封家书,子清与溪明退亲了,他现在可不算我妹夫了。”
本想将他一军的顾如许被反呛了一句,不由一怔:“你就不生气?”
“你从哪儿看出我不生气的?”他斜来一眼,“我没揍他一顿已经是看在往日同门情谊上了,信中溪明那丫头虽然说是她自己先对别人动了心,我是不信的,定然是这俩人早有预谋,可劲儿气人!”
“那你为何?……”
他没好气道:“子清打算向你提亲的事本世子也听说了,那小子打小就待你好,我曾取笑他别是看上你了,没想到一语成谶。他既然这么惦记你,我这个做兄弟的总不能明知你在这,却知情不报,显得本世子忒小心眼儿……”
这么多年,但凡没瞎的都觉得这里头不太对劲,他本以为溪明能把这小子从歪路上拽回来,省得江湖上将剑宗大弟子和魔教教主之间的二三事编撰一通,传得莫名其妙。
哪成想这小子从来就没打算从这个牛角尖里钻出来过。
顾如许垂眸,半响,道:“此事并未定下,不过是因为本座在聆雪崖下救了他,不慎损了点清誉,他忽然提出来的罢了,你权当是报恩吧。”
她不擅揣测人的心思,尤其是沈虽白的,他究竟是习惯了宠着小师妹还是动了真心,她始终拿捏不准。
先入为主的想法,到底是臆测,她想到自己的身份以及他之后的身份,便愈发觉得没有自信。
系统曾言,气运不可擅改,如此说来,就必定是男女主欢欢喜喜过日子的结局了。
魔教教主,一个明摆着的反派,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炮灰的下场。
不知才可能无畏,她显然不是。
看她愁眉紧锁,岳将影都觉得好笑:“你这人,就是想得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与其乌七八糟想一堆,还不如顺其自然,成天庸人自扰,累都累死!”
顾如许叹了口气:“也有几分道理,且这样吧,阿舒呢?”
“孟谷主给她换了药,已经睡下了。”他望着她,忽然话锋一转,“此次的事牵扯到朝廷和太后娘娘,之后会如何尚且难说,我只问你,你们口中的那个‘兰舟’,是否也与宫中有关?”
闻言,顾如许僵了僵:“你晓得什么?”
“本世子也只是猜测,溪明与长公主熟识,曾听闻四位皇嗣出声之前便以四君子取了表字,而那少年与先帝早年的画像十分相似……顾如许,你可别告诉本世子,天下还有这么匪夷所思的巧合。”
她陷入了沉默,不知该不该开这个口。
他便换了个问法:“和宁国府的那桩案子有关是不是?”
她目光一闪,他便晓得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桩案子牵扯诸多,当年为之送命的可不止顾家九族,就连为之求情的几位文官都被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这个少年的身份若是泄露出去,整个红影教都得遭殃!”他压低了声音告诫她。
顾如许觉得即便她没有名言,这小子怕是也已经猜出些端倪来了,兰舟那张脸,越是长开,便越是像死去的先帝,若非这些年被藏在红影教中,且荷华宫遭难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小太子跌落悬崖粉身碎骨了,才能瞒过这五年。
但随着护国令的出现,还有那把流落江湖的灼华剑,以及长生殿的一再纠缠,兰舟的身份被揭破是迟早的事,只看是先被人发现,还是他们先堂堂正正地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了。
看她脸色,岳将影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难不成那小子还真是……”
“他是不是你想的那个人都无妨,重要的是他活下来了。你若是想借此向那位太后娘娘邀功请赏,本座也拦不住你,只是宁国府的案子疑点诸多,当年从办案到处刑却只用了一个月,一代肱骨之臣,也曾镇守边疆数十载,最后却落得这等下场,难道世子爷就没有起过疑心?”
“我……”他不禁一噎。
尽管朝野上下对此案都忌口不言,但要说没有怀疑过,是骗人的。
自他记事以来,便是听着宁国公的故事长大的,对于这位名震大周的栋梁之臣,他一度敬佩有加,且立志有朝一日愿与国公并肩杀敌,卫我大周边境。
得知宁国府通敌叛国,毒害先帝的消息时,他正在院中习武,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顾家上下便悉数入狱伏法。
他也曾同父亲争辩过,试图为顾家查明真相,却遭到了软禁。
不久,便传来了林丞相与司太傅为之求情,一个抄家流放一个囚于府中的消息,他这才明白,此案早已不是几句慷慨陈词能决断的事了,谁敢轻举妄动,便会被杀鸡儆猴。
凭岳家当时在朝中的地位,多言一句,只会被视为同党处置,一时冲动,后果将更不堪设想。
五年过去,当年的余威尚存,楚京依旧无人敢重提旧案,却在此时得知,小太子可能还活着。
这可真是个令人五味杂陈的消息。
“如此骇人听闻的大案,害死了多少人,就此沉寂于江湖或许是个法子,但显然,宫里那位并不打算就此作罢。”顾如许面色凝重。
“你们打算重翻此案?”
“若是必要,理所当然。”在听闻顾家满门抄斩,三万凯旋归来的将士被活埋在塞北关外之后,她心中也多了几许愤慨。
什么样的尔虞我诈,深仇大恨,非得如此血流成河,这么多年过去,还要不依不饶斩草除根!
倘若顾家人真是被冤枉的……此案不明,真是天地不容!
岳将影犹豫片刻,捏紧了拳:“太后不是个好对付的女子,若要再查此案,得先过她这一关,我倒是能进大理寺,翻看卷宗,但是不能拿出来。此案困难重重,当年知情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怕很难查下去。”
她忽而一笑:“听岳世子这口气,是打算帮忙?”
他瞪了她一眼:“本世子只是见不得一代贤臣,蒙受不白之冤,但此案若是危及岳家,我必定以岳家的安危为先,能帮上你的,并不多。”
她莞尔:“有你这一句,足够了。”
此事本就没指望谁能帮上他们,兰舟和她也从未将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兰舟是为复仇,而她,仅仅是因为知晓此事后,心中难以平息的愤懑。
那个梦,着实难以忘怀,顾如许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斩首示众,换了谁能咽的下这口气,躲起来苟且偷生?
既然已经牵扯其中,她也没什么回头路可走了。
岳将影看着她,沉思片刻,忽然道:“方才便想问了,倘若兰舟是那位殿下,那么藏了他五年之久的你,又是什么来头?”
诚然听说她是顾家旁支的一位小姐,但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怎会凑到一起去?太子又为何这么信任她?
这么一想,当初铎世子亲自送她拜入剑宗的事,似乎也有那么点微妙。
顾如许看了他一眼,叹息道:“我或许是这其中最没资格置身事外的人吧……”
……
两日后,季望舒的伤势稍有好转,长生殿的人在附近徘徊了许久,仍旧被林煦挡在外头,半点下手的机会也无,只得悻悻撤退,似是知难而退,就连阮方霆也离开了曲州城,顾如许便下令,启程回琼山。
上马车之前,季望舒忽然回过头冲不远处的岳将影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