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回到那座宫墙前,天已然暗了下来,桃月提着灯,走到了宫墙下。
远看尚且能入眼,走近了才晓得这处的墙都被烧裂了,漆黑的一片,瞧着就觉得毛骨悚然。
四下也无人经过,显然荒僻已久。
桃月浑身一颤:“奴婢好像听人说过,宫里有一处废墟,有些不干净的东西留在那,会不会就是这啊……殿下,要不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这天寒地冻的,看着这座阴森森的宫墙,可太吓人了。
裴婳却已站在了门前。
门上的锁布满铁锈,轻轻一掰便断成了两截,她忐忑不安地推开了折扇门,青石铺就的台阶呈现在眼前,一股阴风夹着雪迎面而来,刺痛了她的眼。
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踏过了门槛。
“殿下您等等奴婢!”桃月哪敢让她独自进这种地方,赶忙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裴婳沿着石阶走下去,看见的却是一片焦黑的废墟。
饱受日晒雨淋,脆弱不堪的房梁屋脊堆叠在一起,还有无数未能烧尽的漆黑的瓷片儿,早已烧得变了形的小香炉骨碌碌地从高处滚落下来,停在了她脚边。
她俯下身,将其捡起,擦去上面的灰尘,这纹样依稀还能看出是件不菲的物什。
这座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废墟,渐渐与她脑海中模糊的影像重合起来。
“桃月,这是原来是不是有一座宫殿?”她若有所思地问。
桃月想了想,直摇头:“奴婢是头一回来这附近,以前宫里的姑姑都不让我们靠近这里,说是这里死过人,会闹鬼……”
闻言,裴婳笑了一声:“要是死了人的地方都会闹鬼,那这座皇宫早就冤魂遍地了。”
她忽然注意到废墟中有什么,提起裙摆走了过去。
跨过几根房梁,她停在了一堆残渣前:“桃月,把灯拿过来。”
“是!”桃月赶忙提着灯给她照过去。
她蹲下来,推开旁边的瓦砾,找到了一块被压得稀烂的匾额。没有被房梁砖瓦压住的部分,将几块碎片拼凑起来,竟是一个“荷”字。
“殿下,此处这么脏,您还是出来吧。”桃月胆战心惊地环顾四周,生怕有人发现她们在这。
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座废墟阴森得可怕,这雪也越下越大了,她只想快点回到临月阁,无奈主子怎么都不肯从这片废墟中走出来。
裴婳看着那个字,陷入了沉思。
自住进临月阁后,为了少出错,这宫中各处的楼阁,她几乎都晓得,却没有一处带着“荷”字的,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都破烂成这个模样了却无人来清扫……
“明华,你怎么在这?”身后忽然响起女子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
看清来人后,桃月更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参见长公主殿下!”
明钰长公主裴瑛,披着雪白的斗篷,此时站在青石台阶上,一手提着灯,一手执伞,静静地注视着她们。
“……长公主殿下?”裴婳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她,毕竟再过一炷香功夫,这宫门可就要关上了。
裴瑛朝她们走了过来,发上步摇微曳,划过她秀丽的面庞,即便身边没有带任何人,大周长公主的威仪依旧不容逼视。
裴婳屈身行礼,按辈分,称她一声“皇姐”。
“天寒地冻,怎的不回去?”裴瑛神色淡淡地问了句。
“刚从母后那儿出来,便四处走走。”她温声答道,“皇姐怎么会来这里?”
裴瑛望着这片废墟,不予作答。
裴婳不由得有些好奇:“皇姐可知,此处是……”
裴瑛看了她一眼:“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早些回去罢。”
“可皇姐看起来,不像是路过,此处与皇姐……可是有些关系?”她看着裴瑛的打扮,倒像是撇下所有下人,独自前来看看。
一座废墟竟让长公主如此牵挂,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隐情?
裴瑛陷入了沉默,望着漫天的雪轻飘飘地落在焦黑的废墟上,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这里……算是与本宫有些关系。”
“是哪位妃嫔的住处吗?”
在她的追问下,裴瑛叹了口气:“曾在这座荷华宫住着的人,可比妃嫔尊贵多了……”
裴婳猛然一怔:“……荷华宫?”
直到裴瑛道出这座废墟曾经的名字时,她才终于想了起来。
她的确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十年前,就在她五岁那年的中秋宫宴,她随爹娘入宫,曾来这里拜会过那位娴静聪慧的大周皇后和她膝下嫡子,大周的太子殿下。
着实过去了太久,而她那时年纪尚小,一时半会儿才没能认出这座曾经荣宠万千的荷华宫。
她怔忡地望着这片废墟,心中忽然五味杂陈起来。
“五年前那场大火想必你也听说了,那一日,死了很多人……”裴瑛一步步朝那座废墟走去,神色平静,“宫里的人是怎么跟你说的?”
裴婳踟蹰片刻,吞吞吐吐道:“母后说……先皇后在呈给先帝的参汤中下毒,意图谋反,眼见事情败露,便自尽了……”
“呵。”裴瑛苦笑了一声,“这倒是个不错的借口,你就这么信了?”
“可那是母后亲口所说,我……”她当时才刚入宫,什么都不知道啊。
“罢了,你回去吧。”裴瑛道。
“那皇姐你呢?”
“我一会儿便走。”她道,“回去后不要想任何人提起你来过荷华宫的废墟,在这宫闱之中,少言多看,才是长命之道。”
裴婳暗暗将她的话记下了,带着惊魂甫定的桃月离开了这里。
走出这扇破败的大门时,她忍不住回过头又看了一眼。
裴瑛依旧站在那,打着一把青花油纸伞,站在漫天大雪中,手中烛火在风里忽明忽暗,她仿佛要透过这片废墟,看到昔日的笑语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