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图车队走了一日,途径曲州,终在黄昏时分,抵达楚京东门城下。
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透过狭窄的洞,顾如许望见青灰色的石墙巍然耸立,漆黑的牌匾上“楚京城”三个铜色的大字在霞光中熠熠生辉。
大周帝都,楚京,在她轮回七次的记忆中,从来都是个繁华如梦的地方。
从朱雀门向南,走过兴安桥,是楚京最繁华的街巷,从前她总缠着她那名满京华的世子哥哥去慧明斋买晨间第一笼桂花糕,回来的路上,还会去清风桥边买一串糖葫芦,才心满意足地回府。
她见过这里的春夏秋冬,历经过这里的人情冷暖,仰视过它最鼎盛的模样,见识过最阴诡的深渊,万家灯火亮如白昼,几家欢喜几家愁。
每一次重回故地,都让她觉得——五味杂陈。
脑海中那些朦胧的印象,仿佛在这一瞬都鲜活了起来。从系统口中描述的黑白,变作她曾经朝夕相对的斑斓。
岁月更迭,仿佛只有这座城,是她必将荣归的故里。
又回到这了啊……
她感觉到身边的季望舒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望着映在布上模糊不清的街巷,眼中的神情渐渐凝重。
她暗暗回握住她的手。
马车渐渐前行,在禁卫军掀开半面麻布瞧过一眼之后,顺利地走过了大门,驶往驿馆。
这间驿馆,是为招待来使而建,座落于青龙门外的悦来桥边,与皇宫只一街之隔,往东再走一条街,便是楚京最繁华的集市,宵禁之前,都会十分热闹。
顾如许记得,第六次轮回的时候,她曾来过这个地方。
那一次阿布纳一进京谒见,便是她负责招待,之后前来接他入宫面见国君的也是她。
住进驿馆后,稍作休憩,便要入宫参宴,禁卫军专备了几辆马车,一路护送。
今日乃是接风之宴,明日早朝之时才是正式拜会国君,随行的侍从可留在驿馆内收拾行李物件儿,阿布纳一与公羊晏则被接入宫中,要献给裴君怀的胡姬自然随行。
事关陛下安危,入青龙门时,羽林卫盘查极严,宁青执亲自前来,吩咐下去每一个胡姬都需仔细搜查一番才能放人进去。
望见宁青执的那一瞬,顾如许便感到身旁的季望舒眼中陡然升起的杀意。
不仅是阿舒,阑珊阑意,包括她自己,都无法忘记她当日在琼山寨的所作所为,若论仇敌,她算是头一个。
“别着急,当日之事她显然是奉命而为,我们要对付的,不止她一个。”顾如许紧紧拉住了季望舒的衣袖,低声示意她冷静下来。
季望舒的双目几乎充了血,咬牙切齿地盯着宁青执,听到顾如许的声音后,才在宁青执察觉到这股杀意之前,别开了视线。
“忍一忍……”顾如许再三叮嘱。
诚然她眼下也想拔剑杀了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但这会儿显然不是时候,任何轻举妄动,都都有可能让她们命丧于此。
“教主,这可怎么办,要开始盘查了……”阑珊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她和阑意的容貌和身份虽未曾传出,但季望舒和顾如许却是极有可能被认出来的。扮成胡姬之时,想到有面纱为掩,就没有在脸上费什么功夫,只是稍稍改变了一下眼睛周围的样貌,怒图人只要胡姬没有逃走便可,这一路也不曾确认过每一个人的相貌,故而被她们顺利蒙混了过来。
但宁青执不同。
听闻琼山寨遇袭时,村民之所以会毫无防备地打开大门,其一是兰舟说过,教主一会儿便到。
其二,便是因为宁青执和长生殿的杀手乔装成了顾如许和季望舒的模样。
既能易容得如此之像,必定对二人的相貌十分熟悉了。
一会儿万一揭了面纱,被认出可如何是好?
看着前头正接受盘查的胡姬,季望舒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去:“若是躲不过了,便找准时机,杀出去再说!”
顾如许紧盯着那些羽林卫的一举一动:“莫慌,再等等……”
她们筹谋多时,才找到这个机会入京,此时动手,必定打草惊蛇,今后要想查宁国府的案子,只会难上加难。
兰舟和林煦还未入京,眼下正是须得忍耐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动手。
宁青执的目光缓缓扫过胡姬们蒙着面纱的脸,仔细地探究着,目光落在顾如许这边时,忽然停了一下。
阑珊阑意袖下的手都快揪出血来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儿里。
顾如许亦感到头皮一麻,此时此刻,却是万万不能与之对上视线的,只得默默看着前头一个胡姬衣裙上的纹样,以余光瞄着宁青执反应。
宁青执皱了皱眉,直觉一般的怀疑令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宁参将,且等等!”千钧一发之际,在此次护送使臣入宫的官员的解释下,公羊晏下了马,快步上前阻止了羽林卫揭开最前头的胡姬的面纱,对宁青执道,“宁参将,在下知道您是奉命办事,但这些胡姬都是殿下从怒图精挑细选,带来献给大周陛下的礼物,既是礼物,便是大周陛下的东西了,您命人这般搜查,实在不妥。”
宁青执转而看向他,眉头微皱了一下:“我等羽林卫的职责便是护卫皇城,并非有意让使臣不快,只是近来有些不太平,在下也是为了宫中所有人的安危,不敢有所懈怠。”
闻言,公羊晏权衡片刻,终是让了一步:“宁参将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按塞外的习俗,女子自十三岁起便要佩戴面纱,在怒图,女子十三岁之后的面纱,只有新婚之时才能解下,给自己的夫君看到,随意取下示人,是为不贞,何况还要给这么多的羽林卫将士看见,这不仅是不给阿布殿下面子,对陛下,也极为不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