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千金布庄。
十日前,顾如许让掌柜颜姒给裴瑛捎了口信,今日便是说好的日子,即便裴瑛不来,她也要去布庄看一眼。
今日的千金布庄依旧热闹,却不见颜姒。她还是当日的公子打扮,一走进布庄,便有一个伙计上前同她道:“您是顾公子吧,掌柜的命我一见您进来,便带您去后头,请随我来。”
她便跟着他去了后头,推开了门便见颜姒站在一旁,见了她便屈身行礼:“请随奴来,贵客已经在厢房等您了。”
伙计将她送到此处后,就识趣地退下了,她跟着颜姒去了那日招待她的厢房。
“郡主请,奴就不进去了。”颜姒送她到门前,也止了步,垂手退下。
顾如许看了看那扇门,迟疑片刻,叩了叩。
“进来吧。”屋中传出了答复。
她推开门,望见站在窗下的裴瑛,素纱绫罗,裙裾绣着栩栩如生的白茶花,她回过头来,一如当年,对她温柔一笑。
“阿昭,好久不见。”
顾如许走进屋中,合上门,走到她面前,忽然不知该以何种神色面对她,踟蹰良久,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冲她淡淡一笑:“……好久不见了,长公主殿下。”
岁月转眼,恰似白驹过隙,一句“好久不见”,却好像再让她们回到了光景如画的那些年。
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
和鲜衣怒马的紫衣少年郎。
“阿彦同我说你也在楚京,我便一直想见见你。”在顾如许面前,她从不自称“本宫”,和气得像个寻常人家的姐姐,“听闻你混入了胡姬中,身在郑府,那日去郑府赴宴,却是没机会和你说句话。颜姒告诉我你要见我,我亲眼见了你,才能松口气。”
顾如许笑了笑:“殿下多虑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顾昭,也晓得自己此次回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不是谁都能欺负到头上来的。”
闻言,裴瑛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是啊,阿彦说,你学了一身好功夫。想当初宁国公送你去剑宗学武,我父皇还不大赞同,阿铎其实也不愿让你出去吃苦的,只是怕你失望,从未说出口罢了。没想到当初的决定,却是帮了你一把。你平安长大,你爹娘和兄长泉下有知,应当深感慰藉。”
“能让爹娘和兄长感到慰藉的,应是真相大白,一雪沉冤。”她平静道。
裴瑛愣了愣,叹息道:“你的确与之前不同了,这些年应是吃了不少的苦吧?”
“只要能查明真相,我和阿彦吃多少苦都无妨。”
“你托我查的事,我已经让人查清楚了。”裴瑛道,“郑承当年中举后,按例外放三年,去江北上任。江北与江南不同,缺水缺盐,那三年恰逢干旱,民间怨声载道,朝廷虽拨了粮草和银两赈灾,但其间发生了贪污受贿的案子,尽管后来查明真相将银子和粮草追回,也缺失了不少,送到江北的赈灾银,只剩一半。可以说郑承被派遣到江北的那三年,吃尽了苦头。
我曾怀疑或是不是郑承得罪了什么人,受到如此打压,但此事似乎真的只是他运气不好。郑承在江北任父母官期间,也为江北百姓做了不少好事,算是个清官。不过他夫人就受不住这苦了,在他就任的第二年,江北突发瘟疫,郑夫人本就体虚,不幸染上,从楚京送去的药迟了一步,终究没救回来。”
“瘟疫?……”这与郑洵所言不尽相同,看来秦氏对自己的儿子也隐瞒了一些事。
天灾降世,民不聊生,瘟疫并非寻常病痛,能救回来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赶上了药,算是侥幸偷生。
“郑夫人去后,郑承还有一年半的任期,除了回去拿些衣物之外,他便极少回府,一直忙于赈灾,其功勋上表,深得我父皇看重,这也是他回到楚京后没多久就升官的原因。”裴瑛又将这几日查到的那三年间郑承身边发生的事同她细细说了一遍。
“竟是这样……有劳殿下费心了。”她将郑洵的话与之对应了一番,拼凑出了郑承外放江北之时的大概经历,暗暗记下了。
“你还同我客气,这些年我也查了一些细枝末节的线索,希望能帮上你和阿彦。”
“阿彦前几日是不是随您入宫了?”顾如许问道。
“恰逢宫宴,阿彦去了荷华宫一趟。”
“可有进展?”
“找到一些没有烧尽的碎布,查了几日,那布似乎浸过清松油,被房梁截断了,才留下了一些。”
“清松油?”
“阿彦说,焦炭上还留了些味道,柱子上应当也抹了。”
清松油在楚京并不多见,江南束州倒是盛产,原本是用来润滑铁锈,保养冰刃的,松香浓郁,经久不散,若是点着了,顷刻间便会烧成一片。
“看来荷华宫那场火,并非意外。”裴瑛面色凝重,“宫中上下皆知,母后和阿彦被软禁在荷华宫,定罪之前,也从未罢黜过后位,那样大的火,竟无一人去救,想想都令人心寒。”
“人心难窥,当年的荷华宫有多少荣宠,那场大火烧得便有多凄凉,皇姨母的仇,有我和阿彦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