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郑府时,已近二更天,府中却是一反常态的灯火通明,下人进进出出,似是出了什么事。
顾如许心存疑虑,回屋换下夜行衣后,便与沈虽白装作刚刚被这番动静闹醒,出来查看。
嘈杂声似乎是从予兰居那边传来的,混乱中,他们碰上了也在附近的季望舒。
季望舒瞧见她过来,便悄悄凑到她旁边,留意到一旁的沈虽白,诚然他已经戴上了人皮面具,对于事先知道他在顾如许身边的季望舒而言,还是能料想到的。
她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转而对顾如许道:“您怎么来了?”
“出什么事了?”顾如许瞧着这乱成一团的场景,不解地问。
她与沈虽白不过出去一个时辰罢了,怎么像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季望舒眉头紧锁,压低了声音道:“属下也是刚刚得知消息,予兰居中死了一个丫鬟。”
闻言,顾如许吃了一惊:“府中进了刺客?”
季望舒摇了摇头:“不知,似乎不是。”
正说着,便听见管事喊着让开道儿,而后两个小厮用草席裹着一具尸体抬了出来,众人纷纷退避两侧。
顾如许瞥了一眼,草席中漏出一双腿,无力地垂着,撕裂的布帛下满是伤痕。
“都散了都散了!没什么好看的!”秦姨娘身边的婆子上前驱散围观之人,只留了几个府中的侍卫,守在予兰居外。
郑承和秦姨娘都在里头,隐约听到院中传来怒骂声和喊冤声。
阑珊阑意趁着众人退开的混乱,从人群中挤到顾如许他们身边,五人去了僻静处说话。
问及今晚予兰居中发生的事,阑珊阑意是最早赶过去的,她们那时恰好出来替郑洵打热水洗漱,恰好路过附近,忽然听到院中传来凄厉的惨叫,像是郑安的声音,随后便见郑安半身是血踉踉跄跄地跑出来,大呼死人了。
她二人趁乱进去看了一眼,死的人是前些日子来顶替兰儿翠儿伺候郑安的两个丫鬟之一,唤作月儿的。死相极惨,身上被打得没有一处好肉,至死都不瞑目。
“属下进去的时候,屋中酒气冲天,地上都是酒坛子,沾着血的鞭子,匕首散了一地,那姑娘脸都被扇肿了。”阑珊想起方才看到的惨况就觉得心头发寒。
季望舒紧接着道:“听闻那郑安酒品极差,时常在醉酒之后虐打下人,稍有不顺心之处,便拳打脚踢。”
顾如许稍加思索,猜测道:“这丫鬟是郑安所杀?”
“恐怕平日里打惯了,今日不慎失手。之前因为玲珑坊头牌的事,他已被郑承训斥了一番,该是心怀怨怼,拿着酒回屋撒气。”
“不过那郑安喝醉了酒,连自己做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清醒过来就被眼前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惊动了郑承和秦氏。”阑意实在替那姑娘感到惋惜,“敢做不敢当,简直是个畜生!……”
“先别急着定论,此事发生得太突然,看看情况再说。”顾如许示意她们冷静些。
这桩命案发生得连她都觉得措手不及,她也晓得郑安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日里行事也有些不成体统,但他对郑承该是心怀敬畏的,在郑承眼皮子底下打死一个丫鬟,若是传出去,郑承岂能饶了他这个败坏门风的畜生?
“我进予兰居看看。”她暗暗作了打算。
沈虽白拉住她:“我与你同去,若是被发觉,至少我的身份还能作个借口。”
她想了想,点头应允,转而让阑珊阑意她们回去。
“属下去瞧瞧那个丫鬟的尸体吧。”季望舒道,“仵作起码要等到明早才会来,府中发生了这等事,郑承应当不会让人声张出去,属下说不定能先一步发现什么。”
她说得不无道理,顾如许权衡片刻,许她前去,但万事小心。
阑珊阑意走后,顾如许和沈虽白便翻进了予兰居,不知是不是今夜这命案闹得混乱,予兰居附近的暗哨竟然一个都不在,他二人跃上屋顶,揭开一片瓦屏息观望。
郑安此时正跪在郑承脚边,惊慌失措地拉着他的衣袖哭诉:“爹您要相信孩儿,孩儿真的没有杀人!”
“混账!”郑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一旁跪着的丫鬟小厮,“你屋里的下人都听见那个叫月儿的丫鬟的惨叫声和求饶声,她身上那些伤难道不是出自你手!你看看这些东西,你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他指着地上的刑具,恨不得恰掐死这个逆子!
“这……孩儿今晚喝了点酒,是教训了一下那个不懂事的丫鬟,但孩儿没想杀她啊!”郑安面色苍白,几乎要哭出来,“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杀人!……”
秦氏起身,看了看四周散落的酒坛,对郑承道:“老爷,大公子今日想来是心情欠佳,喝了不少酒,许是断片儿了,一时想不起来,不如先让他起来回话,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此事始末。”
闻言,郑承不但没有软下心肠,反倒更为恼火:“让他就这么跪着!平日里不懂规矩,胡闹也就罢了,今日给我闹出一条人命来!你不将为父气死,看来是不晓得罢休!还有脸在这哭,赶紧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非要为父将你绑去送官,你才晓得从实招来吗!”
一提“送官”,郑安顿时慌了,连滚带爬地抱住郑承的腿:“不,爹,您不能把孩儿送官!送了官,孩儿这辈子就毁了啊!您容孩儿想想,容孩儿想想……”
他哪里还有半点平素飞扬跋扈的样子,哆嗦着回想此事的经过。
“孩儿回到予兰居后,让小厮去后院拿了些酒来,便一直呆在自己屋里,好像……好像唤了月儿进来斟酒,她却把酒杯打碎了,孩儿一时生气,就……就打了她几下,之后的事孩儿就记不得了……等孩儿醒过来,就见房门大开,那丫鬟死在了院子里!孩儿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六神无主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方才慌乱中,手上也沾了不少,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这些血,就像将他定罪的铁证一般,令他如芒在背。
然而他真的不记得他喝醉了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难不成真是他酒后失手,杀了月儿……
“爹你救救孩儿,孩儿不想坐牢!”他无助地哭喊着。
按大周律例,即便是误杀都不知要吃多少年牢饭,他哪里受得了那般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