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怒图急令收兵,顾如许自是不愿错失良机,正欲追赶,却被沈虽白拦了下来。
“先别着急,我有一计。”他扣住她的腕,指了指杨山谷的方向,“昨日我等在戈壁滩上遭遇伏击,逃入长岭山间才甩开追兵。”
顾如许吃了一惊:“你们是从杨山谷穿过来的,可谷中不是……”
“众人齐心,总算清出了一条路。”他道,“今日再度逼退怒图,终究是扬汤止沸,若非彻底打杀他们的锐气,只怕还会卷土重来。”
“你可有计策?”裴君彦总觉得他已有一番安排了。
沈虽白点了点头:“我欲将怒图残余兵马以及阿布纳一,困于杨山谷中。”
柳旭忡和于秋山上前道:“我们从追兵手中夺了些火油和硝石,从昨日到今晨,都按沈少侠的吩咐埋在了谷口与谷尾的山顶处,杨山谷曾崩陷过一回,两侧峭壁并不结实,炸塌了两侧,便能封住整座山谷。”
闻言,众人皆惊。
顾如许目光一沉:“那还等什么,将他们逼进杨山谷!”
说罢,众人立即上马,分率三军乘胜追击!彻底封死了其他的退路,时打时退,一步步将阿布纳一逼到了杨山谷前。
望着眼前巍峨而狭窄的山谷,阿布纳一踟蹰再三,不得不下令全军入谷撤退。
所幸只要穿过这座山谷,便能再度回到怒图,待他重整旗鼓,必定要一雪今日之耻!
他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握紧了手中缰绳,驱马步入杨山谷。
他曾听闻,五年前有三万大周将士死于谷中山崩,时至今日,还能在窄路两侧看到不少断裂的兵戈和半截入土的铠甲,多年的日晒雨淋,使得这些残物锈迹斑斑,偶然崩落的泥块下,有时还能望见一截森森白骨。
此地颇为瘆人,他下令急行军,尽快离开此处。
然而当最后一人踏入谷中的刹那,两侧山顶却突然传来震天的轰鸣,还没等谷中的人做出反应,另一侧的谷口也轰然一声!
滚滚浓烟从山巅一路飘下,片刻之后,峭壁开始震颤起来,崩裂的深壑如盘踞的树根,迅速蔓延而下!
“不好!冲出去!”阿布纳一意识到大事不妙,慌忙策马朝着谷口奔去!
又一声炸裂响彻山谷,山石剧烈地摇晃起来,铺天盖地地砸下!陷入惊慌的怒图士兵四散奔逃,却发现滚滚而落的山石,已然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不断坠落的除了石头,还有掩埋在黄沙下的累累白骨,被砸断的骨头锋利如刃,顷刻之间便能刺穿人的胸膛!
此时的顾如许与沈虽白站在山崖之上,她静静地望着谷中哭嚎不断的怒图人,渐渐收紧了袖下的手。
当年的杨山谷中,那三万大周将士怕是也像这般绝望吧。
那一年他们的尸骨没能回到故土,却在今日,以他们的尸骨再度守住了大周的安宁。
飞落的山石激起尘土滚滚,遮蔽了鲜血淋淋的尸山血海,也终使这场阳关之战尘埃落定。
“赢了……”顾如许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声,险些没站稳。
沈虽白扶住了她,温柔一笑:“嗯,赢了。”
终于。
此后,他们用了三日清出了一条路,进入谷中,从山石下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阿布纳一,他的双腿都被砸断了,将其抬回阳关后,裴君彦亲自施救,好歹保住了一条命,但这腿,算是彻底废了。
岳琅从昏睡中醒了过来,而顾如许和沈虽白却精疲力竭,回到阳关后,便倒了下去。
顾如许身上的伤,多到触目惊心,多日的忧思过虑终是令她受不住了。
而沈虽白那边也没好到哪去,为摆脱戈壁滩上的追兵,腰腹也中了一箭,虽及时包扎了,但方才一战,勉强止住血的伤口便再度崩裂,他还能走进阳关,将顾如许送回屋中才倒下,已是极为不易了。
傅云月瞧见他玄袍之下,白衣染得一片鲜红……
……
顾如许躺在榻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了,裴君彦正给她上药,她觉得疼,却又说不出哪里疼,几乎能听到自己身上的骨头在嘎吱作响。
“别乱动,你浑身都是伤。”眼前一片晕眩,她听到了裴君彦的声音。
脑子里昏昏沉沉,已不知今夕何夕,记忆断断续续地涌上来,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说话……
“沈……沈虽白在哪……”
握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微微一僵,而后答道:“他受了伤,被剑宗接回云禾山医治了,阳关交给岳家军,阿布纳一亦关押在地牢中,明日我们便启程返京,你这伤势,须得好生医治,这九世,辛苦你了,之后便交给我吧。”
她听得也十分模糊,隐约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但又无力细想,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没顶的疲倦与不着边际的疼痛令她睡得极不安稳,恍惚的半梦半醒,让脑海中的记忆愈发零散。
她再度梦到了第一世的最后,那漫天的流矢,如星火坠落,倒在她怀里的人,从温热到冰冷……
将他们逼上绝境的人一步步走到了她面前,她抬起头,望见了她最不敢相信的一张脸。
……
“嘶……”沈虽白再度清醒过来时,已经回到了犀渠山庄,进进出出的下人捧着染血的纱布和一盆一盆的血水,大夫正在给他上药包扎,纯嘉沈遇以及沈新桐就在外室守着,隐约能听到他们担忧的念叨。
他依稀记得,自己昏了过去,最后望见的,是裴君彦走进屋中为顾如许诊治,现如今都过去多久了……
“少庄主莫动。”给他医治之人正是江湖人称赛华佗的神医徐谷子,能请的他出山,他大约也明白自己这回伤得多重,只是心中的挂念始终无法平复。
沈遇等人进来后,他望着才缓过这口气来的爹娘和妹妹,哑声问:“十一在哪,她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