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是采珠女,命大没死,每日下水像受刑,直到六殿下来了,”阿鱽眉眼一亮,道:“我的好日子就来了,活着还是好,有好事情发生。”
释月看着她,还未说话,就听不远处有些闹腾。
待这些人走近,报了门庭,才知是几个文生举子,嚷嚷着说取珠场搜摸女子身躯,实在龌龊不堪,应该赶了这些女工走,多得是男人可做活的!
王翎本要回府,被听到风声的随侍拦下。
原本,几个文生举子没什么了不得的,可这几人身后是本地几个致仕回来的老官,人老心不老的狗东西,还想着掺和闹事,玩些权术阴私!
王翎不能贸然动这几只老龟,又不愿废了女工改用男工,一时间竟只能龟缩不出,他倒成乌龟了!
文生都是嘴皮子厉害的,骂人毒辣得很,好些姑娘都被说哭了。
王翎忍气闭目听着,知道很多女子明儿都不会来了,也觉一阵心冷。
释月继续吃扇贝卤的面,余光撇见人影一闪。
阿鱽爬上取珠棚门口的大石头上,大力将外衫一扯,露出一寸锁骨,叫道:“我呸!少给老娘在这装腔作势说什么螺肠子清誉!什么臭狗屁贞洁!活都不活起的人,还扯这些斯文!”
一个长驴脸的书生用指头戳她,要骂什么,阿鱽比他更凶更理直气壮,扯着嗓子嚷:“我可认得你,我从前和姐姐们下海采珠时,胸口就裹了一块布,你们站在监工台上,看得不也挺高兴?‘人女曼如鲛,随潮采珠来’这诗可是你做的?说得不就是老娘光溜溜像鲛人吗?你走运得很,老娘这辈子就记你这一句诗!”
众人静默的一瞬间,释月笑声清脆回荡,格外讽刺。
阿鱽平平了气,冷冷问他:“你的道理为什么那时候不说,现在说?谁教你的!”
“好!”王翎听到这一句关键的,忍不住道。
随侍中的婢女掩入人堆,高声附和了一句,“谁教你的!?”
这一声落地,百声起。
“谁教你的?”
“谁教你的!”
那些人离去的样子堪称落荒而逃,阿鱽却瘫软下来,很是后怕。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们就要得逞了。’
释月在一众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中很满足地吃了面,把一双筷子搁在面碗上,往朱婆婆的案板上放了一粒银子,将一碗卤一碗面分开放在篮子里,稳稳提着要往回走。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看着坐在大石上喘气的阿鱽。
“我的铺子在糁汤馆对面。”释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可以来找我玩。
第52章 蛏溜
◎释月从背后抱住他,四肢松松挂在他的肩头腰胯上,探身在他腮边香了一计,声音有种被水浸润过的柔软和娇娆。◎
阿鱽虽是顶梁柱, 看起来却比别的小女儿清闲自在,拿了工钱回家,溜溜达达沿着码头菜市选些自己和家人喜欢吃的菜。
她站在大石头上闹得那样厉害, 好些人都知道了, 他们的好奇有善有恶, 试探的语句或婉转或尖锐。
但阿鱽早就发现了,他们用来‘要挟’或者说‘钳制’她的法子只有一个, 那就是——‘你这般这般, 如何如何, 往后该嫁不出去喽!’
阿鱽不知道‘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这句话,倘若她知道, 一定觉得甚是贴切。
小弟早就等在家门口了, 快跑过来接过篮子, 迫不及待地显摆, “姐,我今儿替隔壁老岑头跑腿去铁匠铺取火钳子, 他给了我一个子呢!”
阿鱽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挺好笑, 就夸了他几句。
“姐, 烧好水了,你是擦洗上一把, 还是先睡一觉?”小弟又追着她问,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个跟屁虫。
阿鱽补觉的时候, 娘从田头回来了, 轻手轻脚扶着门框看她一眼, 然后就去灶房做饭, 要是时间还早, 就去做做针线活,田头活计要是还没干完,就换小弟去田里继续弄。
他们家这点地的收成仨人吃都勉强,但更多的地他们也不负担不起。
阿鱽之前做采珠女,算是为数不多自愿去的,眼下又有了取珠女这份工,工钱其实不算很多,毕竟只干半夜,而且夏日里还没活。
可他们一家三口吃用也不多,竟还能攒上一些。
她娘天天念佛,不为自己,为王翎。
阿鱽是闻着饭菜香醒过来的,娘新换了春夏的被面,赶在起雾前收,又趁着雾散的时候晒,断断续续晒了几日太阳的,虽然是盖了好几年的粗被,但睡着还是舒服。
‘葱香鲜气,嗯,葱丝炒鱿鱼,啊,娘还蒸了薯粉萝卜丝包,昨割来的肥皮肉得炼了油渣些进去吧?娘估计舍不得,还得是虾米萝卜丝馅的,这一罐猪油怕是得吃上半年。’
阿鱽吃过饭后,会去野滩网鱼捉虾。
她水性好,既是天生的,也是做采珠女的时候练出来的。
这时候涨潮,阿鱽算着时辰还有空闲,就拿着昨日赶海捡回来的蛏子去找释月玩。
喙珠湾春末的蛏子很肥,肉嘟嘟瞧着很喜人。
阿鱽自觉这见面礼不寒碜,蛏子可补人了,产妇催乳都用蛏子汤。
“方稷玄,把蛏子做来吃吧?”释月蹲在桶子边上戳蛏子,朝屋后叫道。
阿鱽转眼看去,瞧见好个英武郎君走了出来,只见他很淡漠地看了自己一眼,在释月身侧站定,伸出两指揉了揉她的发顶。
这是很小的一个动作,却让从没动过男女之念的阿鱽看出了无边温柔。
吃过午膳有一会儿了,又没到时辰吃晚膳,该是用蛏子做个点心来最恰当。
这时候的蛏子怎么都好吃,阿鱽拿来的时候已经吐了沙了,简便些沸水下盐,姜块切丝,小葱打结,蛏子洗净汆一下就捞出来,调个油醋碟沾沾吃就行了。
若做蛏溜,能将蛏子的鲜味榨取到极致,就是麻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