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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陆郡接他在外边吃饭。
安静的临窗包厢,提前定的位,落座不久后菜便陆续上桌。
食材新鲜,每道菜摆盘都漂亮精致,但聂斐然味同嚼蜡,心里一直想着外派的事,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侍者进来给他们倒酒时,陆郡正动手切着铸铁盘里的盐焗海鲈,中途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人,顺口道:"今天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早说晚说,总是要说的,聂斐然不想瞒陆郡,而对能得到他的支持和理解这件事,多少还是怀着一点微薄的期待。
不问一问怎么知道呢?
毕竟这是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跟他最亲的人了。
但他没魄力直接回答陆郡,几番思想斗争,先端起了面前的高脚杯,之后一饮而尽,像要给自己壮胆。
陆郡挑眉,刀叉放好后等着他开口,不知他什么意思。
酒精缓慢地在胃中灼烧,聂斐然总算鼓起勇气,"我……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陆郡心一沉,以为他终于要说孩子的事。
"什么事?"
"我说了你不可以生气,"聂斐然咽了咽口水,有些惶恐地看着陆郡,软声恳求:"好不好?"
陆郡已经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如果是避孕药的事,只要聂斐然愿意解释,他就可以轻轻揭过。
他从桌面上握住聂斐然的一只手,看过去时瞳仁清亮,仿佛盛着一束光。
聂斐然听到他温柔地回答:"好。"
但陆郡没料到,聂斐然要说的事跟堵在他心头大半个月的那桩根本不是一件。
聂斐然踌躇片刻,"我们组之前申请了一个项目……今天通知我被选上了。"
原来又是工作,陆郡心中叹了一声,无奈地问:"什么项目?"
"DGS,总部要人去跟进相关活动……"
聂斐然尽量简短,避重就轻地解释着,可声音明显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没底气。
闻言,陆郡有些诧异,脱口而出:"K国申办那个?不是后年秋天才开幕?"
但这句话一讲完,他马上猜到了聂斐然后边想要说什么。
此类国际比赛,动辄几年的准备周期,哪怕今年就开始布局,也绝对不能算早。
陆郡的问题直戳聂斐然痛处,他目光躲闪,不知如何给出完美答案。
陆郡简直难以置信,下颌收紧,周身血气翻腾,忍了忍,还是尽力压着脾气,只用力捏住了聂斐然手背,"你的意思是,要去两年?"
一个月,这就是他等到的答案。
"我……"
聂斐然被他捏得有些痛,同时又紧张到手心沁出了汗,于是吐出的每个字都加倍小心翼翼,"BM是我擅长的领域……而且公司还承诺可以去K国大进修,这个机会实在……所以……"
"实在千载难逢,所以你想去。"
不用绕来绕去说得那么复杂,陆郡直接替聂斐然补上了他没有勇气讲完的话。
"嗯……"聂斐然承认得艰难,自知无理,却还吞吞吐吐地汇报他做的无用功课:"K国年底就开直航了,如果去,至少每周可以保证一起过周末……我飞回来就好。"
"每周来回15个小时是吧?你挣多少钱,够机票吗?算了——"
陆郡嗤笑,好像听了个讽刺效果拉满的笑话,他双手抬起,做出投降的姿势,目光却愈发阴沉深幽,像泛着冷光的利刃出鞘,把最锋利那面直白地刺向了聂斐然,"就算够,那你答应我的,宝宝的事呢?"
聂斐然迅速涨红了脸,半晌,嗫嚅道:"我们,可以再等等吗……我想……"
陆郡抽回手,撩起骨瓷白盘下垫的餐布擦手,擦完重重地扔回桌上。
材质挺括的方形织布,舒展开后,一角浸入了盛满薄荷绿酱汁的的汤盘里。
刚好,谁都别吃了。
聂斐然怔怔地看着对面的人,怒意像无形的巨浪,排山倒海般逼近,即将掀翻这方小小的餐桌。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大脑一片空白,他最不擅长的,就是面对生气的陆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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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等了,你原本就不想要的,你背着我吃药,"陆郡呼吸加快,垂着眼说:"别再骗我了。"
痛苦,烦躁,耻辱。
只想马上吸一支烟。
他松了松领口,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周身弥漫着颓丧阴郁的气息,说出口的话却又仿佛装携了一柄高温喷枪,轻易地就在聂斐然心上烧出一个形状丑陋的洞。
"我没——"
想解释,可陆郡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聂斐然,我是不是把你宠坏了?仅有的一点自尊和真心,被你一次又一次拿来践踏!我说为什么你年假请的痛快,原来是要给工作做铺垫,你陪我出国就是为了这个吧?给完糖再打一巴掌,太是你的风格了。"
聂斐然觉得包厢里的氧气都快不够用,他撑住
', ' ')('胀痛的额头,尽量不带情绪,淡声替自己辩解:"我们不要把所有事都搅在一起好不好?陪你去只是因为不放心你,我真的今天刚知道这件事。"他说得很慢,但最后一句话还是无可避免地染上了哭腔,"……你不能把我想得那么坏。"
"恶人都是我在当,你怎么会坏?你问我之前已经下决心了不是吗?还找我商量什么?!"陆郡根本听不了任何解释,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情绪失控道:"你欺人太甚聂斐然,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我凭什么要答应?"
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陆郡精通怎么绕过他的保护网去戳痛他。
如果聂斐然是一张空白的靶纸,那么能在上边打出全十环的人永远只会是陆郡。
他如鲠在喉,绝望地盯着面前的吊灯,陆郡说的每个字都像子弹一样反复扫射着他的心——
"活了三十年,没干过这么多窝囊事。你说不要签证,行,公司不要了,我主动回来跟你求和。结婚了,你有理想有追求,要实现自我价值是吧,好,我迁就你,那我呢?"
他音调提高,"我只想你干一份轻松点的工作,不要压力那么大,别他妈的每天带着其他男人的烟酒味睡在我旁边!你迁就我了吗?"
他声音太大,侍者知趣,悄声无息地从背后合上了包厢的门,空间的私密性进一步提升,可聂斐然只愈发感到呼吸困难。
"宝宝的事,怕伤你自尊,知道你吃药也不敢问,我这边还心疼,想你不愿意生就算了,我不提就是了,"陆郡狞笑,英俊的面容因为愤怒变得陌生而扭曲,"结果你今天跟我说的是什么?我等了一个月,等来你说要跟我异地两年!哈!"
他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胸口急剧起伏,该说不该说的,早就烂到底,无所谓了,"我回国工作是为了谁?你以为我爷爷为什么答应得爽快,回来接这个烂摊子就是条件。"
陆郡从没提起过这件事,但陆毓跟聂斐然交过底。安陆当然不是什么烂摊子,只不过用陆郡在G国那家公司比起来,像一艘航母和帆船,需要耗费的心力也不是一个量级。
而这一直是聂斐然心里的结。
安陆明显不是陆郡的战场,所以他始终觉得亏欠陆郡,也怕像莜蓁说的,陆郡一定会后悔。
这是一个危险的迹象,那些他不愿承认的预言似乎渐渐成真了,像一颗定时炸弹埋伏在身边。他眼眶热胀,红得像充血,最终承认是自己搞砸了所有。
也许陆郡说得对,他确实太自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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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窗外的街道车水马龙,城市繁华夜景尽收眼底,充满了温情的烟火气。而玻璃的这一侧,一对相爱的人互相说着冰冷责怪的话语,光速消耗着彼此的耐心和爱意。
他们的肉体还离得近,灵魂却在不知不觉中渐行渐远。
冷静了一会儿后,陆郡抬手揉揉了太阳穴,"我不懂,聂斐然,两年,你就这么爽快?我真想扒开看看你有没有良心,哪怕一次,你为我想过吗?工作和我,你永远选择工作,为什么我总是被抛弃的那个?"
极度愤怒的另一端是无力,他突然说了一句很悲伤的话——
"我没有爱谁爱到那么卑微过,卑微得我自己都要看不起自我自己。"
这句话像毒蛇一样潜进了聂斐然的身体,不仅在他的大脑中横冲直撞,啃食他的理智,也将他千疮百孔的心进一步撕得稀碎。
他把脸埋在手掌中,极力忍耐着,但眼泪还是顺着指缝不断地涌了出来。
而陆郡看他哭,竟然第一次感到无动于衷,甚至生出几分荒诞的怀疑,怀疑聂斐然再一次使用了名为示弱的伪装,想要依样骗取他的心疼和让步。
够了,他不要再上当了。
两人对坐在一盏灯下,沉默了很久以后,陆郡开口,声音很轻,但没有什么温度,已经听不出任何先前的情绪:
"如果你一定要去,我不会再陪你了。"
聂斐然耳朵嗡嗡叫,好像懂,又好像没懂。
"我的意思是,你去,我们就完了。"
陆郡起身,整理好外套,撑住桌面,表情冷淡地低头看他——
"你考虑好告诉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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