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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支票聂斐然前前后后一共收到十几张。

陆郡有长期委托的海外私银,交易限制很宽松,所以数字可以填得很大。

他这边每放到过期作废一张,在送来的一最新张上,数字后面的一串零就会变得比之前更长。

这些钱放在一起怎么都不止一千万,但他一张都没去兑现过,觉得陆郡跟疯了没什么两样。

也不敢累加计算,随手塞进在办公室抽屉最底部,见不得光似的,多看一眼都剜心。

最近一次,吴慧额外带了三名工作人员一同过来,一位是私银经理,其余两位是财务专员,约在公司楼下咖啡厅,互相寒暄过后,当着面,其中一位郑重地打开一只精巧的密码箱,双手奉上一张只签了名的空白支票——

"陆总说日期与金额您可以随意填。"

在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好不精彩,吴慧在两边奔走大半月,已经脱离了最初的震惊,变得习惯而平和。

但她依然忍不住察言观色,看聂斐然脸色和陆郡方才交待她说辞时一样坏,竟有些赧然,不知该如何收尾。

因为情况特殊,私银顾问特意向他解释了一遍那张支票的取用细则,但聂斐然右手捏着一根木质搅拌棒,木愣愣地看着对方递到他脸前的那张纸,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他嗓子干涩,耳根发涨,灌了铅似的,面对四双聚焦于他身上的眼睛,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

而他不收,吴慧就没法回去交差,这是反复拉锯多次后十分清楚的事实。

陆郡宁愿兴师动众地做这些莫名其妙的财产交接,也不愿跟他好好坐下来谈谈他们的未来。

他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那天下午,外出见完当天安排的客户,聂斐然少见地摸了会儿鱼,坐在车里发了一阵很长的呆。

他先是察看自己的存款余额,接着浏览了一遍记事板中的欠条模板,然后慢吞吞地从公文包内层里摸出了陆毓给他的那张名片。

他无意识地抠着指背的肉刺,精神高度集中,疼也感觉不到,抠得一只手破了皮,变成几条歪扭丑陋的血痕,而拿着名片的那边,正面翻到背面地反复看,看得快能背下那串号码。

他垂着眼,试着打开手机拨号键盘,一个数一个数输入,想集中在离婚两个字,可脑中又偏偏走马灯似地,全是陆郡过往说过海枯石烂的承诺。

放弃陆郡的那个聂斐然已经走上天台,但还爱着陆郡的那个聂斐然还在挣扎,在求救。

就这么迟迟犹豫,停在拨号的那步,最后又逐一回删到空白。

他把手机扔到一旁,趴在方向盘上没骨气地流了阵眼泪。

过去的一整年,数不清自己为那个混蛋哭过多少次,从不想放弃,到不甘心,到收到这么一张毫不顾及情分的支票,他再也支撑不下去。

实在是心寒又心痛,想要快刀斩乱麻,可最后关头依旧割舍不下。他一点都不怀疑,这么长时间以来,那些借由愤怒所展现出的攻击性,折磨的不仅是他,更是陆郡自己。

就算是恨,也要有消耗殆尽的一天。

不管怎样,这个电话打出去以后,他们婚姻就真的结束了吧。

聂斐然胡思乱想,但想不出来和陆郡分开的那天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是平静。

终于平静地接受不再相爱的事实。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或者连面都没必要再见,所有的流程都让他的律师助理代劳。

而这中间还要经历怎样一番彻骨的痛,想到那叠躺在角落里的支票,他就感到一种未知的恐惧席卷而来。

好在聂衔华的案子进展比想象的快。

——财产冻结,相关人被追责,公司查封后,涉及非法开采的设备会逐渐进入司法拍卖程序。

只是判决未下,无法探视,聂斐然写的信投出去后石沉大海,不知道是审核未过还是聂衔华不愿看,律师会见之后传达消息时只说他态度诚恳十分配合。

第一次开庭,经过旁听席时才得远远地看了一眼,就那么一眼,聂衔华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背过身的时候,还是被法庭摄像记录下来投映在窗口屏上,大伯母早在一旁哭得涕不成声。

而陆郡没有露面,尽管他是主要债权人,提供的证词对聂衔华是否涉及非法集资有重要影响,但聂斐然得到的消息里,安陆的律师以商业机密为由,申请了不披露相关提交文件。

家里时不时关心他们两个的近况,他不知道陆郡是否有再联系父母,但他这边只是得过且过地打着马虎眼。

同床异梦的婚姻就是这样,晚上躺在一张床上,极尽亲密之能事,白天把面具戴回去,怎么别扭怎么来,所有事情都要通过第三方转达。

不过聂斐然猜测他们双方都有觉悟——

聂衔华的这边进展越快,他们的婚姻剩下的时日越是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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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那张空白支票确实是聂斐然收到的最后一张。

在下午企图联系律师未果之后,他回公司加了会儿班,直到七点半才离开,精神不佳地回到家,陆郡和往常一样不在。

他十一点躺下,一点半,楼下一阵忙乱的脚步,之后是玻璃砸碎的声音,他惊醒,睁眼看着天花板没有动作。

十多分钟后,佣人在卧室外轻轻敲门,说陆郡醉酒躺在楼下,不让任何人靠近。

聂斐然只得披了件衣服下去。

一楼灯火通明,陆郡满身酒气,直挺挺地躺在客厅地板上,西服在地毯上裹得皱巴巴的,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昏话。

附近打破的花瓶碎片已被清理干净,但地板上留下的新鲜的水迹没有那么快消失。

聂斐然走近,蹲下去看他的脸,伸出手想摸他额头,刚碰到眉弓处就被他打开。

"别他妈碰我。"他闭着眼,说出口的话不带一丝温度。

"是我,"聂斐然的目光停留在他衬衣领口粘着的半截假睫毛上,"回卧室睡好不好?"

"不要你管……"

他是真醉假醉,醉到什么程度,聂斐然不会看不出来,以前会上他的钩,也会吃醋和生气,但这一次,聂斐然只在确认他身体无恙后感到无奈。

陆郡唯独这点没有变,每次跟他闹脾气都像个孩子,做的事幼稚,说起话来被降了智一般丝毫不讲道理。

他已经习惯甚至是麻木。

沉默了一会儿,他抬眼对远处的几个人轻声交待道:"很晚了,大家都去休息吧,林姐,可以麻烦你帮我拿一套枕头被子来吗?"

闻言,陆郡的眼皮颤了颤。

果然,聂斐然不顾他反对地灌了他一杯醒酒茶,之后吩咐阿姨留了一盏灯,枕头塞好后给他掖了掖被角,他要睡在客厅也随便,做完该做的转身又要上楼,算是对他仁至义尽。

但陆郡拉住他的手腕,不准他走。

"你到底想怎样?"聂斐然轻轻皱起眉,但没有发火,"不想睡地板就跟我上楼。"

"你背我。"

"自己起来,我怎么可能背得动你?"聂斐然问:"我叫人来?"

"不要。"磨蹭了半天,这才摇摇晃晃地起身,途中胳膊又拐到座钟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不叫痛,聂斐然也不问,转开脸,只装作没看见。

好不容易驮回卧室,人一挨床就不动了,聂斐然想不管,可还是看不过眼,认命般地跪在他身边的被子上,艰难地抬起他的手臂,替他脱下外套。

提着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翻倒过来,陆郡口袋里的东西滑落在床单上,中间有两张吸人眼球音乐会入场券。

情侣座,检票机打了孔,副联也已经被撕掉。

他一言不发地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塞回去,面无表情地提着外套挂在衣帽架上,走进浴室拧了毛巾。

像陆郡这样的人,即便结婚了又如何,依然有很多人惦记,闻着味儿贴上来,抓住任何机会都会奋不顾身地往陆家挤,他聂斐然算什么东西。

为什么一直风平浪静,当然不是因为过往没有,更不是他发现不了,只是因为陆郡不停在回避,在主动拒绝。

但危机意识只存在于感情中被动且低自尊的一方,所以陆郡的试探很明显不会奏效了,走到这一步,聂斐然发现自己已经对一切见怪不怪。

他给陆郡擦脸,没擦两下,陆郡勾住他的腰往自己身上带,他失去平衡,摔在陆郡怀里,牙齿和嘴唇磕在对方锁骨上。

陆郡叹了口气,问他:"到底怎么做你才会为我生气?"

聂斐然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意识到他确实是醉了。

"我的钱都可以给你啊宝宝,为什么不要?"

陆郡半醉半醒,从他提离婚开始,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那么温柔地跟他讲话,没有一见面就发疯,什么都听不进去似的按着他索吻和做爱。

他有些恍惚,却放任自己混淆了对方其实一直在冷暴力他的事实,借着对方酒醉,短暂地沦陷于这来之不易的温情里。

多么荒谬。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变得喜欢自欺欺人,沦落到用这头脑不清醒时的只言片语去修复那些血流不止的伤口。

"支票不好吗?"陆郡说,"给你多少钱都可以,为什么要他妈的提离婚……"

"你让我拿你的钱还你是吗?"

"你不是最爱跟我算账,怎么……算得太清?伤自尊了?"陆郡答非所问。

陆郡抱着他,身上热乎乎的,酒后吐真言,说的是前后不搭的醉话,但听上去又爱又恨,充满了他难以共情的矛盾。

"以前是寄到公司的现金……现在是卖房子,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为什么我不能?聂斐然……你活该……凭,凭什么……"

两三句话,让聂斐然如坠冰窟般地重新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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