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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鸦雀无声,直到被麦修的笑声打破。
“这是好事,小年要继续念书,我们应当支持!”
冯清如附和道:“是呀,多学一点东西,准没错的。”
夫人道:“兴许是比这样混日子强。”
艾维冷不丁道:“莫不是想考南京的大学?”
陆诏年怔了怔,道:“我不及高中程度,现在考虑大学还太早了点。”
艾维道:“别走太远了,让你母亲惦记。”
麦修道:“我不同意维的观念。女孩也可以做哥伦布。”
艾维瞧了麦修一眼,像看傻子。
他们夫妇二人偶有观念不合,便开始辩论。陆霄逸不希望他们吵起来,道:“念书的事情还没商量好,怎么就开始南京北京的,这个事情,之后再慢慢谈。”
“父亲说的是,下来慢慢谈。今天是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日子。”冯清如举杯道,“难得姨父姨母过来,闻泽不在,我代他敬二位一杯。”
饭席过后,陆诏年没有再迁就缠人的麦麦,和她一起玩,陆诏年到母亲房里去,想趁着母亲还精神,把读书的事情定下来。
“头疼。”母亲轻易地回绝了她。
这日,陆霄逸难得在家午休。
小洋楼靠背巷,秋后也没了蝉鸣,幽静惬意。却忽闻磕磕绊绊的琴声传来,很有些恼人。
家里还会弹琴的就属陆诏年一个。
陆霄逸让用人去告诉陆诏年,不要再弹琴了,可那琴声依旧。
姨太太无奈,穿戴齐整,去把幺小姐请了过来。
“父亲……”瞧着陆霄逸不怒自威的脸,陆诏年偏生凑过去。她一点也不想踏足小洋楼,属于姨太太的地盘,然而为了成事,人不得不作些妥协。
“爹,爹爹……”
愈唤愈亲密也不见陆霄逸吱声,陆诏年倏地跺脚,“老汉儿!”
陆霄逸笑出声来,“哎唷,幺女儿,你到底要咋?”
“你就让我去念书嘛。这房子再大,就恁么大,像盖碗,我转来转去都在一杯茶里,做啥都没劲。”
陆霄逸摇头:“你母亲不同意,我哪里做得了主。”
“你劝下她呀?你嗱,你答应不嘛。”陆诏年见父亲犹豫不决,更近前,挽起父亲手臂,努嘴撒娇道,“爹爹,爹爹……好不好嘛。”
“你莫着急嘛!”陆霄逸皱眉,却是笑着,他回头看了看姨太太,姨太太便取来他的西式扁帽。
黄花梨木镶的镜面前,陆霄逸戴上帽子,二姨太为他理了理长衫马褂,又递上拐杖。
“我啷个不急诶,我已经耽误这么久了。”
“这样子嘛,我们先帮你请个家庭教师,你先适应一下。后面我们再看你母亲的意思,她同意了,你就去学校。”
陆诏年高兴极了,不顾仪态扑入父亲怀里:“爹爹最好了!”
“好了,我走啰。”陆霄逸拍了拍陆诏年的背,杵起拐杖。
陆诏年得到父亲的允诺,难掩兴奋。那份思念便不受克制地涌上了心头。
陆诏年找来信笺,坐在书桌上一本正经地写信。
原本想叫又绿送去邮局,她还是决定自己去。
用人看见陆诏年穿过前院往大门去,问她去哪里。陆诏年撒谎说,去书店。
陆诏年穿着对城里来说也过于摩登的art de短袖旗袍,一双相得益彰的搭扣漆皮鞋,露出一截裹蕾丝镂空袜的小腿。青灰长巷里,不时有人张望。
那桩婚事过去数月,陆诏年仍感觉人们是在议论她。可是这一次,她非把这封信寄出去不可。
以免母亲问起,陆诏年先到书店买一两本书,做做样子。书店在不那么繁华的街上,店里人不多,陆诏年一进去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陈意映。”陆诏年轻声招呼道。
陈意映见了她,一副触霉头的样子,蹙眉欲走开。书架之间过道狭窄,陆诏年挡了陈意映的路,陈意映偏生把她挤开来,离开了书店。
陆诏年很不痛快,拣了两本又绿爱看的话本,拿到收银台付款。而后瞄准陈意映的身影,追了上去。
“你见我了跟见鬼似的。”陆诏年道。
“你很有自知之明。”陈意映语气冷淡。
“我并未得罪你,你为什么作出这副模样?”
陈意映顿了顿,道:“听说你去南京了?”
“哦,”陆诏年了悟,“我远行游玩,你羡慕了!”
陈意映冷哼:“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我走这边啊,去邮局。”
“你寄信?”陈意映打量了陆诏年片刻。
陆诏年点头:“是呀,给我哥哥写信。你猜哪个哥哥?”
“不猜。”
陆诏年走到了陈意映前头。到了邮局,也抢先一步排到业务窗口。
陆诏年把信封交给业务员时,陈意映瞥见了
', ' ')('收件人与地址。
办妥了事,陆诏年转身:“你又给谁寄信?”
“要你管。”
“嘁。”陆诏年哼哼两声,潇洒离开。
“下一位。”业务员喊道。
陈意映攥着手里的信封,一时没听见。
“寄哪里的?”
陈意映慢半拍道:“抱歉,我不寄了。”
作者有话说:
小朋友大朋友们节日快乐xd
斗蟋蟀的吆喝声彻底不见,陆闻泽才回来,只身一人。
陆诏年不经意听到他和父亲说话,才知道父亲为何对陆闻恺从戎之事转变了态度——他们和军政部有买卖。但更具体的原因,陆诏年没听到,亦咂摸不出。总之,是利益权衡下做的决定。
家里给她请了家庭教师,不过是“古典派”的老师,教她如何做一个淑女。陆诏年大概明白,这是一种策略,让她打消考学的念头。陆诏年不知道背后有没有母亲的推波助澜,她的确打消了这个念头。媒婆重新进出陆公馆了,只是这回很难让父亲满意。
父亲对子女的爱护像钟表盘,刻度明晰,范围有限。
民国二十六年的春节,热闹非凡。春台戏、坝坝戏,城里乡下到处都是庆典与祭祀。陆诏年跟着一大家子回南岸黄角垭的陆家宗祠,她是女儿家,不拜宗祠,帮着烧一些纸。乡下人敬惜字纸,但凡写了字的纸,都不能拿去做别的,要烧掉。
元宵节,陆诏年回到城里,牵起麦麦逛灯会。
长长的彩染龙灯从吊脚竹楼窄与巷间穿过,街边剃头匠转动锋利剃刀,似擦燃火花,碎发落,客人透过龙灯目不转睛观赏江湖术士耍活儿。一把火冲天而起,灵猴跳上房檐,抢走楼上住户手中点心果子。
陆诏年想起小时候背的诗词,想起教她诗词的那个人,只觉繁华万千,她不属于其中任何片刻。
“年姐姐?”
陆诏年蹲下来,试了试麦麦手里的烘笼(暖手炉),叫住兜售烘笼的贩子,买一个新的。
“还要逛会儿吗?”陆诏年问。
麦麦点头,开心得不得了。
她们经过人挤人的茶楼,戏台上正在唱川剧《巴九寨》。麦麦没听过这出戏,拉着陆诏年要进去看,人们都看着,陆诏年把她抱到一边,哄说:“回家姐姐给你讲更有趣的故事。”
“是什么呀?”麦麦好奇。
陆诏年把麦麦抱紧实了些,在火树银花的盛景里留下一道背影。
是那天半夜,陆诏年如何也睡不着,撺掇奶娘带她去医院。奶娘哄不好她,又不敢擅自带着她出门,便差使又绿去一趟。陆诏年郑重其事地把作文装进信封,交给又绿。
原想等到又绿回来,毕竟是小孩子,这样就好像了却一桩心事,沉沉睡了过去。
这日早晨,奶娘引着陆诏年起床梳洗,到楼下用饭。陆诏年一瞧,陆闻恺和他母亲都坐在饭厅桌上。她“哇”了一声,忽然又闭紧?????了嘴巴。
她只是担心他生病了,可又不是真的同他交好。
夫人让陆诏年坐到桌上,笑道:“如此可满意了?你作文得了老师褒奖,还不谢谢你小哥。”
陆诏年鼓了鼓腮,道:“才,才没有,那是我自个儿写的。”
陆闻恺一声轻笑,引得陆诏年侧目。他发烧,起了炎症,陆老爷都去医院看了好几趟,还请大师来家里做法事。十来天了,终于大病初愈,他看上去还有些憔悴。
陆诏年撇唇角,欲言又止。
陆闻恺亦无话,执箸用饭。
一直到陆闻恺娘俩走了,陆诏年也没能道个谢字,更别提询问他对那篇白话作文的感想了。
他们的日子回到从前,早上各自去上学,傍晚回来,一起在书房温书。
烛火摇曳,偶尔发出轻响,又绿守着两个小小的人。
那年冬天,陆诏年考试终于及了格,陆老爷高兴,破例带她这个女儿家赴一年一度的“团年会”。
对袍哥来说,一年中有几个重要日子,农历正月的开香堂、五月十三日单刀会、七月十五中元节,或腊月下旬的团年会。
陆老爷在城里最大的酒楼大摆筵席,会馆的同袍弟兄皆在席上,大家吃酒、划拳,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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