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就是我的回应。”爱德站起身,单薄的身形因喘气不住地颤抖,声音却平稳如倾泻的水银。他说:
“现在,你该做出你的了。”
他的话仿佛是一根细针,戳破了什么长久以来粉饰的表象。马斯坦古微微后退了一步,像是试图躲避进身后的影子里,就像他曾多少次扭头回避开爱德的目光一样,就像他迟疑着试图将纸包拢进手心里一样——然而他最终却并没有那么做。
灿烂的夕阳渗透进暗淡的室内,黑暗被驱逐进角落,大片瑰丽的金粉色映照在积尘的地面上,显露出灰尘被两行脚印踩过的痕迹。罗伊看向爱德金色的眼睛,有那么一刻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泛起了汹涌沉重、一时间难以被捕捉、不可能被解读的神情,有那么一刻爱德突然理解了对方的所有心情,无需言语。
罗伊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打火机。
白雪燃为灰烬。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这、这种事想做就是做了好吧,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哈哈。”
“艹你笑什么?”
“想笑就是笑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爱德跳起来,伸手就要去拽罗伊的胳膊,后者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男人硬是空出一只原本握着方向盘的手,将少年胡作非为的手拨开。
“这一带到这个点上,翻车的话可是连救我们的人都没有啊。”罗伊笑道。
夜幕降临,天色晦黯,明月还徐徐未升起。上世纪的铁皮古董车在无人之境上飞驰,摇摇晃晃的,时不时发出粗重的引擎声叫人心生不安,感觉随时随地都会突然泄气停下来。然而两侧风景向后飞速滑过,迎面的晚风又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那丝理由充分的困惑,将目光剥离开眼前空旷的路径、飞升到头顶新月初起的深蓝色苍穹。
闻言,爱德华一时吃瘪。他摇下老式车窗,雨后春风的裹挟着新芽嫩草的气息奔涌而入,将他金色的刘海向后吹去,拂在脸上痒痒的却无暇拨去。他支起手腕撑住气鼓鼓的包子脸,目光四处流传,兜转到车窗、到树林、到一闪而过的松鼠、到银色的月牙、最后才落到身畔的马斯坦古。
怎么会最后搞到这一步来的?他纳闷地想。不是说好的绝交吗?说好的不跟他说话的吗?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把自己一路从老家骗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的?哇靠,他开车的样子也好帅。
真要清算蹊跷之处,大概远远不止于此。为什么自己非得过去参加对方基友孩子的洗礼?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地答应和对方来到这座城市观光?为什么他会和对方再次见面?再往前思考,爱德为什么会在罗伊一蹶不振的时候决定留在他的身边?为什么会三番两次给自己被对方玩弄在手心上的机会?车上的两个人分明曾互相怀疑过算计过、彼此放弃过失望过,曾互相故意给对方捅过刀子,曾刻意隐瞒表象下暗藏的心思,但兜兜转转,也不知怎么,竟然又走到了眼下这一步。
爱德华回忆起前几次和罗伊一起夜间驱车的经历,爱德想来想去,竟然怎么也记不得当时到底是怎样的夜色——是月夜还是星夜还是阴霾弥漫,都不得而知——脑海里可以依稀浮现的只有对方注视着道路的轮廓和轻笑的声音而已,隔在记忆的另一侧,模糊而遥远。
而现在,画面与声响无不蜂拥到了他的眼前。明月清晰地挂在天空,月华勾勒出对方的侧影。天色尚未黑透,此刻再看对方的神情动作已然一览无余,而揣摩他的想法心思好像也已经不再是那么困难的事。证据不足以支撑论据,逻辑破裂荒诞,但迷雾确确实实从对方的身畔散开,让带着问号的少年原地思来想去,最后反而质疑到了自己的身上——这一刻,究竟对罗伊意味着什么?对自己又意味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