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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回家
“因连日降雨,下水道堵塞后水位线已达警戒范围,请各位市民在家做好防汛工作,密切注意我台信息,并尽量不要外出——”
窗外的大雨大肆冲刷着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噼啪作响的雨滴声几乎让近在咫尺的电视里播报员的声音都模糊起来。电视里的女播音员正引进专家的解析,镜头切换间陆鸣接过了深千帆手里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窗外轰轰雷鸣和雨珠碰撞玻璃的啪嗒声。
被刚才的吵闹声引来的吴嫂站在客厅和餐厅的分界线上,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在她犹豫着准备又离开的时候沈千帆突然转头冲她问道:“吴嫂,你不用和家里人打个电话吗?”
吴嫂张张嘴,最后看向了陆鸣。
“吴妈一向住在我们家,我家也算是吴妈的半个亲戚了。”陆鸣两步走上前,笑着说着这话,而后转头冲吴嫂说道,“吴妈,你去泡两杯茶来吧。”
听了这话的吴嫂如临大赦般的捂着胸口松口气,高高兴兴的应一声就转去厨房了。
沈千帆什么也没说,弯腰收拾了东西就往玄关走。
他走到玄关边换鞋,因为心急,几次都没把鞋套进去。他正打算扔了手里的提包双手去穿鞋时旁边突然伸出来一双修长的手,扶着他的脚后跟帮他把那只鞋穿了进去。
是陆鸣。
陆鸣帮他穿好了一只鞋,正要帮他穿另一只鞋时被沈千帆猛一下推开了。沈千帆快速的放下提包穿好鞋,又立刻拿上东西站了起来,他开门的时候还听见吴嫂喊他的声音:“啊哟沈老师!这是要去哪里,这么大的雨呀!”
门一开,倾盆的暴雨声瞬间淹没了吴嫂的喊叫,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湿润的水汽,即使还没步入雨中也感觉自己早已经被这大雨淋湿。沈千帆胡乱的转身冲着屋子里喊了一声“我要回去看看!”说完也不管对方听见没有,反手带上门就快步向电梯口的方向去了。
沈千帆按了电梯,站在原地等着,焦急的盯着那红色的数字一格一格跳动,然而电梯门打开的前一秒,他才突然从电梯门的反射中看见正站在自己身后的那名少年。
陆鸣正拿着一把伞站在他身后。
“陆鸣!”沈千帆转头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心跳加速,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彼此拉开距离。
电梯“叮”一声开了门,陆鸣笑一笑伸过手来搭在沈千帆的肩上带着他进了电梯。他笑着说道:“老师忘了拿伞了,我送你一程吧。”
沈千帆强忍住拍开陆鸣那只手的欲望,推了一下眼镜说道:“那怎么好意思,不必了,你待会儿还是坐电梯回去吧。”
陆鸣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只是拿着那把长柄黑缎伞,站在沈千帆的身侧微笑着,周身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势。沈千帆把后面还要再说的话咽了回去。
电梯很快到了一楼,噼啪的落雨声隔着玻璃门尤胜楼上走道里的声响。大楼保安看着向门外走去的沈千帆和陆鸣,立刻远远地就跑过来挡在了他们面前。
“哎呀陆公子,今天雨真是太大了,我看就不要出去了吧?”保安年纪大概只有四十岁上下,脸上挂着真切的担忧,搓着手站在陆鸣的右前方。
沈千帆归家心切,立刻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陆鸣,你就回去吧!”他把手里拎着的公文包抬起来挡在头顶上,一下迈进了大雨里,路面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面。
‘看来这雨还没有新闻里说的那么厉害。’沈千帆心下稍安,然而这句话在心里还没完整的打个滚,原本拍在他身上的雨珠突然就没了。沈千帆转头,陆鸣正撑着那把长柄伞追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
他一时愕然,几乎要停下脚步。反倒陆鸣,见他回头便冲他一笑。两个人就在大雨里快步向前跑着,溅起的雨水飞起半米高。
雨水仿佛成了一块幕布,原本熟悉的景色也得集中精神才能看出轮廓,随着他们走出小区,向公交站的方向越走越远,脚下的积水越聚越深,走到公交站台时,人行道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不远处马路中央那一片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些隐约的黑色脏污,不知道是从哪个堵塞的排水口里飘出来的。
沈千帆站在公交站台下,弹了弹一身的雨水,眼角看见陆鸣已经把伞收了,浑身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滴答的往下滴着水。陆鸣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又转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
沈千帆的心里突然有一丝愧疚。
他又从包里拿出手机反复打着家里的电话,然而打了几次也还是那冷冰冰的机械音:“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你好……”
“您……”
沈千帆心里有一股火,却又有些疲惫的不知道如何发泄,他几乎要崩溃一般的看着眼前丝毫不见有转小阵势的大雨。
远方轰轰的雷鸣声逐渐停了,耳膜有一丝解放的同时大雨嘈杂的声响却依旧源源不绝的灌进耳力。沈千帆看着那不断
', ' ')('汇集的雨水,有些无力的想象着远处的妻子,此刻正抱着哭闹不休的沈睿贴在窗前如何焦急的等待。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远方终于驶来了一辆公交,红色的数字显眼的印在车头上,公交在大雨中速度不快,沈千帆等不及的冲出了公交站台向公交车跑去,司机缓缓停在距离车站一米外的路边,车门恰好在沈千帆跑过去时打开。
沈千帆跳上车,公交立刻又开动向前,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和陆鸣打声招呼。车上人不多,他就站在前门处冲着陆鸣的方向挥手,嘴里徒劳的喊着“快回去吧,陆鸣!”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能听见。然而等到他走到公交车车后半部分坐下时,却依然觉得好像有一阵视线,穿透了公交车车壁,直直的凝视着他。
然而当他回头时早已经看不见大雨中的公交车站了。
公交车慢悠悠的大雨中开着,车上不多的乘客都在议论这大雨,言谈中充满了惶恐不安。坐在沈千帆旁边的女孩子一直握着手机和人交谈,然而沈千帆却听不清她讲的任何一个字。整个车厢里的人声映在他脑袋里都像是嗡鸣,被车窗外蜿蜒的水流淹没。
平时半个小时的路程,这次足足开了一个小时。沈千帆跳下车时积水已经淹没到小腿肚那儿了,黄褐色的泥水里掺杂着各色垃圾,让人看了恶心。
他在水里跋涉着,小心翼翼的绕过水面上偶尔一闪而过的金属废料,大步往家的方向过去。这边的马路上倒还有一些人影,楼下那家24小时的便利店老板正在慌慌张张的关门,大约之前没想到这雨真的下得如此厉害。
沈千帆顶着自己的公文包弯进通向小区的小道,一路上积水愈显脏污。等他艰难的进了小区楼栋,才发现一楼已经被水淹了,电梯停运。
沈千帆叹口气,咬咬牙一口气冲上了楼梯。等他气喘吁吁的爬到十三楼时,却和抱着沈睿往下走的徐梦萍撞个正着。
“梦萍?”沈千帆喊了一声妻子的名字。
徐梦萍站在紧急楼道的转角看着他,眼角隐约含着眼泪,应急灯幽幽绿光让她的脸色看着有些可怕。
“咱们这儿的电给停了,刚才不知道怎么电话都打不出去,我借了邻居的电话打给你,你的手机占线,再打的时候就打不通了。”徐梦萍看着沈千帆说着,嗓音还有点哽咽,“后来我就在窗户边站着,刚才看见有个人跑进来,我想着会不会是你啊,就下来看看。”
沈千帆一步步走上去,把还在唠唠叨叨说着话的妻子一把抱进了怀里,徐梦萍好像绷紧的一根弦猛然放松,伏在沈千帆的肩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看到新闻的时候都快吓死了!快吓死了啊!”
“我真后悔刚才不该叫你回来,我一直想着如果你路上出了事该怎么办呢!?早知道不如不给你打电话,不如让你就在陆鸣那儿待着多好啊!”
徐梦萍呜咽抽泣,被她抱在手里的沈睿瘪瘪嘴也跟着哭了起来。
沈千帆拍着大小两个人的背,颇有些手忙脚乱,最后接过了徐梦萍手里的沈睿,把妻子牢牢搂在了怀里安慰着。
“没事啦,我回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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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
“对。”
“谢谢吴嫂。”
“你们也多注意。”
“让陆鸣在家好好复习,千万别因为这些事影响了考试,毕竟高考是不会后延的。”
“好的好的,再见。”
深千帆挂了电话,抱着沈睿的徐梦萍走上来问他:“学校那边呢?”
“刚刚打过去问过了,说是先停课三天,班主任们已经分头去通知了。”他说着在沙发上坐下来,解开了领带,“就当是放假了吧。”
“还不知道会不会变成天灾呢,哪儿能这么放松的就当成了度假啊!”徐梦萍把沈睿转给深千帆抱着,自己着急忙慌的进了厨房做晚饭——这几年间,两个人能一起坐下来吃晚饭的机会屈指可数,她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听了妻子话的深千帆不在意的“嗯”了一声,逗着瘫坐在他怀里的沈睿。窗外暴雨依旧,电视里播报员已经开始播放本地的其它新闻了,只是最低端还在滚动播放着最新降雨量。偶尔的雷鸣中他听见厨房传来的杯碟碰撞声,不多时客厅里就飘满了油烟的香味。深千帆把沈睿抱在怀里想着:‘等到小睿上学的时候,高考前夕就不会再有这样平静的心情了吧。’
这么想着,突然又想起自己也不过刚在七八年前才经历过高考这回事而已。
b市的大雨一连下了一个星期,重回学校的时间向后延了又延。等到深千帆所在的中学重新开课时,他才突然意识到离高考也只剩短短的四天而已了。
‘时间可真快啊。’
被连日大雨清洗过的天空一改往日灰蒙的颜色,一片蔚蓝,他站在放学后人声嘈杂的过道里,不合时宜的感慨着难得的好天气。
“老师该不会也在想着如果大雨再继续下下去就好了吧?”
背后突然传来女孩子的说话声,
', ' ')('深千帆转头就见周婷婷正站在他身后,背上还背着书包,显然是正准备回家的样子。深千帆吃了一惊,立刻问道:“周婷婷,你不上晚自习吗?”
九中的班级虽没有明说,但依据学生们的成绩,分为需要上晚自习的班级和不需要上晚自习的班级。像赵成这一类学生自然是没有晚自习可上,但如周婷婷这类老师家长眼里的好学生,自从来到九中后就从没有过下午放了学就能径自回家的夜晚。
然而站在深千帆面前的周婷婷却翻了个白眼。
“沈老师,你可真是不操心呢。”周婷婷撅嘴转了转眼珠,一边说着话一边远去了,“还有半个月我们就中考啦,老师说那之前都不用上晚自习了!”
走廊上准备回家的学生们吵吵嚷嚷,深千帆瞠目结舌的看着远去的周婷婷的背影,要说加油的话也噎在了喉咙里。
“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这么厉害的吗?”他喃喃自语了两句,依旧回了办公室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陆鸣家。然而东西收了一半却接到陆鸣的电话,说要取消考前这几天的辅导课。
“考试前都不用过去了?这样啊,那,你好好看书吧,虽说考试很重要,但毕竟你已经很优秀了,好好休息,调整好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电话那边好一会儿没有传来回音,深千帆有些疑惑的又“喂”了一声才听见陆鸣的回应:“老师,谢谢。”
沈千帆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微笑着说了一句“考试加油”,不久就挂了电话,依旧收拾了东西走出教学楼。
学校操场上还有大片的积水,清晰的倒映着天空。沈千帆拿着伞穿过操场,看着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互相打闹着从身边奔跑而过时总觉得有种异样的心情。
六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轻松的在放学时从这里走过,而不是脚步匆匆的赶着去陆鸣家。他看着不远处个子矮小的一大群少年们背着有自己半个身子那么大的沉重书包在操场正中央转着圈奔跑,溅起的水花几乎模糊了他们的模样;操场边年纪稍长的学生们则是三三两两的边走边谈,成长期已经显着拔高的身形和略显成熟的打扮加在一起远远看来也像个小大人了。
呼吸着清爽湿润的空气,心里不禁一阵感慨:‘时间可真快啊。’
‘眨眼间一个孩子就长大了啊。’
这么想着往前走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喊他的声音:“老师。”
沈千帆立刻转头,意想不到的问了一声:“……赵成?”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学校里有名的刺头儿赵成。
只是眼前的赵成那原本标志性四处乱支棱的头发突然剪成了平头。他整整齐齐的穿着学校的制服,纽扣扣到第二颗,下摆扎进裤子里,皮带多出来的边儿塞进皮带扣里。他上衣的短袖衬衫白得晃眼,衬得裸露在外的胳膊皮肤黝黑,下身长裤长度正好,整齐的压着锃亮皮鞋的鞋跟。
如果鼻梁上再架个眼镜,那便全然是一副三好学生的模样。
沈千帆左右看了半天也没看见那群平时总是跟在赵成身后的学生,他看着赵成单手插兜拎着书包走到面前,有些犹豫的说了一句:“赵成,你看起来好像……”他话没说完,因为不知道怎么说。
总不能说自己的学生看起来好像更像个普通学生了?
走到他旁边的赵成倒是完全不在意的笑着说了一句:“家里老头子回来了,我妈让我消停两天。”
沈千帆这下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赞同的说道:“令尊是看你马上要中考了特地回来监工吧?”
赵成听到“监工”两个字笑了一下,低头好像忍笑一样的抿着嘴,片刻后才舔舔唇抬头“嗯”了一声。
沈千帆直觉感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但看对方那双眼睛里的笑意又似乎是真心的,只好闭嘴不再提这话题。哪想到不久赵成却率先问道:“老师不问问我准备得怎么样了吗?”
“啊?”
“考试”
“啊!”沈千帆立刻问,“中考准备得怎么样了,准备考哪个学校?”
这么一问出口就立刻上心起来。沈千帆隐约记得赵成似乎是留级过一次,本身年纪就比周围孩子大一岁,看起来这次中考大概是上了心的,连他爸爸也像是专门抽空回来看他。
哪想到走在他旁边的赵成却突然笑弯了腰。
“哎呀,老师!”赵成乐不可支的咧着嘴,“就我这种学生,怎么可能准备什么中考!当然是考到哪里算哪里了!”他摇摇头,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擦了擦鼻翼下端。
沈千帆一下怒气上涌。“怎么能说这种话?”他皱眉说道,“什么叫你这种学生?”
“一样都是在九中读书的学生,怎么就不能准备中考了?”
“你现在不觉得什么,考完之后去了新学校自然会知道——”他说了一半突然停下来。反倒赵成似乎有些疑惑他怎么不继续说了,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自己不是对方的班主任,甚至带课也只带过初二短短一年而已。如今更是已经到了中考前夕,不知道说
', ' ')('这些有什么用。沈千帆突然从心底涌起一阵自我厌恶,脸颊上都泛起了一点绯红。
他突然有些尴尬的站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继续说下去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突然道歉似乎也有些不妥。正当他犹疑不决的站在那儿时赵成反倒是先开口问道:“前段时间来学校门口找老师的那个女生,是不是叫赵雅莹?”
“你认识她?”沈千帆立刻问道。
“嗯。”赵成边说边继续往前走,“她妈妈和我爸爸有点儿远房亲戚关系,以前见过两次。”
沈千帆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天在学校门口拉着自己衣服不放的那位妇人的面孔。
“她为什么来找老师?”赵成又问。
沈千帆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说:“一点小事……”他刚说完就听见赵成的笑声。赵成笑了两下,淡淡的说道:“估计是想拜托老师去求向陆鸣求情吧。”
这话听得沈千帆心里一惊。他转头看向赵成,赵成解释道:“她现在的爸爸是做投顾的,开了个公司,不仅替人理财,还会免费帮客户避税,b市里也算是人脉广的了。听说他接手的单子,起手最低两千万。”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家老头子的钱也是一半多都扔在他那儿了,大概就是赵雅莹她妈妈介绍的吧。”
沈千帆不知道回什么,赵成又笑:“没办法,毕竟是暴发户,钱放在手上也不知道怎么花。”他这话说得相当坦然,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说自己是暴发户有什么问题一样。
两个人走到学校门口,赵成上了来接他的车,车后座大概坐的就是他父亲,赵成上车没多久车窗就降下来,一个有些发福的秃顶中年男子热情的扯高了嗓门冲沈千帆喊着让他上车,好顺路送他一程。沈千帆硬着头皮推辞了,立刻快步走去一边的公交站台,刚好上了回家的车。
他在车上的时候刚好看见赵成家的车慢悠悠的从校门口开走,黑色的保时捷不太高调,缓缓的穿过放学后拥挤的人群驶上公路后立刻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沈千帆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还没和赵成说一句“考试加油”,但转念一想,离中考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现在说也太早了。他看着公交车外雨后晴空,路上干净的街道,突然无端想起了几天后就要高考的陆鸣,心口淡淡的升起一股不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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