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陆明雅正躺在床上,因手脚被绑着动弹不得,于是只能在床上乱滚,又因嘴巴被堵着,说不出话来,只得发出“呜呜呜”含混不清的声音,瞧着实在有够狼狈。
瞧得陆二夫人进来,她眼里立刻闪过一抹吩咐,“呜呜呜”的声音也高了几分。
陆二夫人摆手令采莲退出去后,才坐到靠窗的榻上,有气无力的吩咐一旁的惠妈妈道:“给她把堵住嘴巴的帕子拿开,我有话问她。”
惠嬷嬷忙依言上前拿开了堵住陆明雅嘴巴的帕子。
陆明雅当即尖叫起来:“娘这是什么意思,绑着我做什么,素日我受了欺负娘不为我出头撑腰也就罢了,如今我已有能力为自己出头撑腰了,娘为什么还拦着我,难道就那么见不得我好,巴不得我跟您似的,被人欺负一辈子是不是?”又喝骂惠妈妈,“狗奴才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的手脚都解开!”
惠妈妈不敢擅自做主,因忙拿眼看陆二夫人。
陆二夫人一脸的冷然,看向陆明雅道:“我如今只想问你一句话,是不是你主动往二皇子跟前儿凑,所以才有了这个侧妃的?你只需要回答我是与不是就够了,旁的话我一句也不想听!”
母亲眼里的冷漠与疏离让陆明雅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本来还有一腔愤怒与委屈等着与母亲哭诉的,一下子也不敢哭诉了,片刻方在陆二夫人前所未有的严厉眼神之下,低声应了一句:“是……”
陆二夫人就浑身颤抖起来,好半晌方道:“很好,很好,我教养你十几年,旁的通没教会你也就罢了,如今竟连最基本的廉耻也没有教会你……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以后且好自为之罢!”
说完不待陆明雅有所反应,已扶着惠妈妈的手疾步走了出去。
余下陆明雅一连叫了几声‘娘’,却不见陆二夫人折回来,想起母亲最后那句‘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以后且好自为之罢’,不由又是生气又是恐慌,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打小儿陆明雅便是一众姐妹里最漂亮的一个,她也自来便为自己的美貌自负,但随着她年龄渐长,她方意识到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没有显赫的家世和尊贵的出身,她就是再漂亮也交不来那些真正的顶级贵女们做朋友,也不能让那些顶级豪门的夫人太太们聘了她做儿媳,更不能让她免于受陆明珠明里暗里的挤兑和欺负。
所以她才会在明知母亲想让自己嫁个简单的家庭简单的男人,简单幸福的过一辈子的情况下,依然生出了想与大皇子做侧妃,将来待大皇子登基后她便是娘娘,别人且不说,至少可以将陆明珠踩在脚下的心思。
却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她不但没能当上大皇子侧妃,反而因顶撞祖母被祖父亲自下令送到了大觉寺。
大觉寺因是皇家寺院,其富丽恢弘自不必说,她以前也曾随陆二夫人去那里上过香,回来后便深深叹服于其果然不愧为皇家寺院,其他寺院就是难以望其项背,旁的不说,只说那里的茶与斋菜便是一绝,寺里的风景也好,让人差点儿都不想回去,想留下住上个三五七日的,好生散淡散淡了。
但等真正在那里生活后,她方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天真,寺里是有好茶是有好斋菜,却绝不会给她这样因犯错而被长辈送来“祈福”的人吃;风景也的确不错,但她每日要挑水、劈柴、舂米,不做就会挨打饿饭,她只抗争了两日便受不住只能妥协了,累得站着都能睡着,别说看管她的师傅不会让她去欣赏风景了,就算让她去,她也没那个心力了。
这样的日子才过了几日,她便觉得再也熬不下去了,更让她绝望的是,这样暗无天日求生不得求死不敢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到什么时候,一开始还盼着父亲母亲求得祖父回心转意,好接了她回去的,渐渐冷静下来,也知道这怕只能是奢望了,不说父亲母亲在祖父面前本就没有多少体面,在府里自来都是弱势的一方,只说祖母向来不待见自己,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作践自己,还是祖父亲自下的令,又岂会放过?想也知道定会从中作梗,不让祖父接自己回去,最好让祖父忘了自己,关她一辈子才好呢,她都来了大觉寺这么久了,母亲却未打发人来看过她一次或是给她捎过一次东西便是最好的明证。
她一想到这些便又急又悔,又慌又怕,自己才十四岁,生命才刚刚开始,难道就真要这样过一辈子不成?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一想到死,蝼蚁尚且贪生,她又委实没有那个勇气,所以她唯一的出路便是想办法自救。
所幸她只等了几个月,便等来了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二皇子竟来了大觉寺上香,还要在那里留宿一宿,她哪里敢放过这个机会,谁知道过了这个村还有没有这个店?更幸运的是,二皇子竟对她一见倾心,当即便许了她要去求皇上赐她为他的侧妃,并且真将事情办成了,她心里有多高兴有多庆幸,不言而喻。
却没想到,她好容易逃出生天,衣锦还家了,等来的却不是众人的欢迎与祝福,还有她为家族增光添彩的感激,众人待她反而连先前都不如了,这也还罢了,竟连母亲这个她在世上最亲最近的人也不为她高兴不以她为荣,反倒一副不肯再拿她当女儿的架势,她不明白,她有什么错,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陆明雅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众人都这般待自己,陆二夫人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摊上这样一个女儿,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便软软瘫在了榻上,好半晌方流泪与惠妈妈道:“时至今日,我方算是明白我这辈子真是白活了,儿子儿子保不住,女儿女儿又成了这样,丢尽了我的脸也就罢了,没有娘家做靠山,去了二皇子府更是早晚要白丢了性命的……与其我到时候再尝一回丧女之痛,倒不如我先死了倒还干净,你明儿便把我的嫁妆都整理出来,到时候能与她陪到二皇子府的都陪过去,也算是我做母亲的为她尽了最后一份心,等她出了门子,我把适哥儿的大仇报了以后,我便下去陪着适哥儿去,都是我的儿女,我总不能只一味的陪着他妹妹,如今也该轮到陪他了……”
惠妈妈被陆二夫人这番话唬得魂飞魄散,忙劝道:“夫人可万万不能有这样的想头,姑娘年纪还小呢,等再大一些自然也就懂事了……”
只可惜话才起了个头,已被陆二夫人冷声打断:“早几年你也是这般劝我的,可如今怎么样?她比先时越发不长进了,我也懒得再管她了,我做母亲的已算是仁至义尽了,我问心无愧,就这么着罢……那件事可有眉目了?等我与适哥儿报了大仇,我便再没有任何牵挂,总算可以下去陪着他了,真好……”
惠妈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可这会子又不敢多劝主母,怕越劝反越让她钻了牛角尖,且待过几日她心里好受些再劝也不迟,便只是顺着她的话道:“已经有眉目了,只看夫人打算怎么做,横竖不急于一时,我们明日再从长计议也不迟……夫人今日也累了,我服侍您先歇一会儿罢?”
陆二夫人无力的应了,在她的服侍下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但心里却在想着,适哥儿,你等着娘,娘很快就能来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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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那天之后,定国公府众人都再未见过陆明雅,二房那边也没传出任何有关她闹腾的消息,想是陆二夫人这次终于采取了雷霆手段,旁人对此作何想陆明萱不知道,她却是忍不住暗自唏嘘了一回,怪道老话说“儿女都是父母的债”,譬如陆明雅之于陆二夫人,再譬如她之于陆中显,可不都是前世的债吗?
唯一不同的是,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能体会陆中显对她的疼爱和苦心,陆明雅却未必有这个机会,也许只有在她撞得头破血流之后,她才能明白陆二夫人对她的好,只不知道那时候会不会一切都已迟了,不然也不会有“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么一说了。
陆明雅被赐给二皇子作侧妃一事,就跟茫茫大海里被投了一块小石子一般,不过只是定国公府溅起了一点几可忽略不计的小水花,便瞬间消弭于了无形当中。
除了陆大奶奶奉了陆大夫人之命为陆明雅准备嫁妆,不得不隔三差五的去二房见一回陆二夫人以外,其他所有人就跟早忘了还有二房这么一房人一般,等闲连二房周边一带的地方都不肯靠近,如今二房上下摆明惹得老国公爷都厌弃了,谁还肯与他们多打交道?只苦了陆明欣,好容易近来陆老夫人看她入眼一些了,还想着趁此机会为自己挣个前程的,谁知道嫡母又病了,她得在床前侍疾,不由在心里将陆明雅骂了个臭死,真真是个扫把星,坑完了父母坑妹妹,是不是定要将全家人都坑死了才肯罢休!
陆大夫人把为陆明雅准备嫁妆的事交给儿媳后,她自己便全力投入到了十月初九陆明凤及笄礼的忙碌当中。
亦连陆老夫人也颇重视此事,虽说就像陆明凤说的,自陆明凤坚持要嫁给大皇子后,她待她的心已比往日淡了好些,但终究是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嫡长孙儿,及笄又是一个女人一生里除了成亲之日以外,意义最重大的一日,自然要好生操办一番才是。
忙忙碌碌中,展眼便到了十月初九,一大早宫里徐皇后便打发人送出了好消息,却是徐皇后“将养”了这么几个月,凤体已于昨日痊愈,今日六宫妃嫔又恢复了每日去凤仪殿的晨昏定省,且不出意外的话,她不日便能将统摄六宫事宜的权利自罗贵妃手里收回来了,并告诉陆大夫人与陆明凤,稍后她会有东西赐出来以贺陆明凤及笄,让母女两个做好准备。
陆大夫人与陆明凤都是喜出望外,心下大定,只要徐皇后中宫的宝座坐得稳稳的,大皇子嫡长皇子的位子便谁也不能动摇,皇上是偏爱罗贵妃与四皇子不假,可这么多年下来,四皇子不也没能登上太子之位不是?可见皇上也不是事事都能称心如意的!
所以稍后陆明萱与陆明芙捧了贺礼去到陆大夫人的上房向陆明凤道喜时,就见满屋子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竟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陆明凤坐在陆大夫人宴席室的罗汉床上,已经换好了一身大红的只有成人女子才能穿的通袖褙子,乌黑的头发今日并未梳成发髻,而是整齐的披散在背后,给她整个人平添了几分温婉。
陆明萱与陆明芙给陆大夫人见过礼后,便上前向她道喜,并送上二人的贺礼——一套赤银玳瑁的头面,正是迟师傅的手笔,虽只是以赤银打底,工艺却十分精美,放在积芳阁这么一套头面也得上百两银子,只不过陆明芙至今仍不知道积芳阁与陆明萱的关系罢了。
陆明凤忙欠身向二人道谢,“让两位妹妹破费了,还请两位妹妹恕我不方便起身向你们道谢,只能待待会儿礼毕以后补上了。”她一大早便起床沐浴梳洗好了,然后便再未下过地,得等到辰正及笄礼开始时才能下地,不然便不吉利,所以她才会有此一说。
陆明萱与陆明芙忙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大姐姐也太客气了。”
陆大夫人心情大好,连带看陆明萱都顺眼了不少,闻言在一旁笑道:“难为你们想着她,她与你们道个谢那还不是该的?”
正说着,陆明丽也来了,她与她姨娘手上本无多少银钱,便有一些,也是预备着留着她出门子时带走的,如何舍得花大价钱与陆明凤准备贺礼,不过只送了四色自己做的针线而已。
陆大夫人看在眼里,也懒得与她计较,只在心里暗自冷笑,你个小妇养的哭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不一时,有丫头来禀前面有客人到了,陆大夫人遂先去了前面,又过半个时辰,陆老夫人打发人接陆明凤来了,却是张嬷嬷亲自来的,于是姐妹几个便簇拥着陆明凤,与张嬷嬷一道去了荣泰居的正厅。
就见正厅里早已坐满了宾客们,一见陆明凤进来,都纷纷赞道:“大姑娘今日瞧着可真精神!”、“这般端庄漂亮,可把我们家的几个猴儿都比成烧糊了的卷子了!”
又有奉承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的:“老夫人(大夫人)真的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好孙女儿(好女儿)!”
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与众人寒暄了一回,张嬷嬷便说道:“行及笄礼的吉时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