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萱闻言,不由失声道:“又有任务派给他?他才受了重伤,就算如今已无大碍了,也得好生将养一阵子才是,他怎么能答应了呢,不行,我得尽快出去一趟劝劝他才是,快替我更衣,我这便去见张嬷嬷,让她替我备车……不然他就算做了再大的官,也得有命在才成啊,他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我……”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
丹青忙道:“姑娘别急,凌公子说他至少也得等到月底才出发,今日我已出去过一趟了,您这会子再出去,岂非不惹人动疑也要动疑了,而且这阵子都不年不节的,您怎么与张嬷嬷说?倒不如等上几日,我寻下了合适的时机再出去一趟,请了凌公子来见姑娘,岂非万无一失?”
陆明萱虽满心的着急,却也知道丹青说的有理,只得暂且压下满心的焦灼,等待丹青再寻下合适的时机出去,自然也顾不得再失望再生气了。
次日,便是凌孟祈十七岁的生辰,陆明萱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一整日都心不在焉的,好容易到了晚上,她与陆明芙胡乱说笑了一回,便回了房间草草梳洗后,躺到了床上去。
丹青知道她心烦,不顾她的反对令小丫头子抱了自己的衾褥来值夜,想着有自己与姑娘说话儿,姑娘多少能解些心烦,待说得累了,自然也就睡着了,总比昨夜直到三更天都还没睡着的强。
只可惜陆明萱没有心情与她说话儿,她问十句陆明萱也答不了一句,还多只是‘嗯’一声或是‘啊’一声,她说着说着自己也没趣起来,只得悻悻的住了嘴,在心里将凌孟祈骂了个半死,什么人嘛,现在已让姑娘成日为他伤心心烦了,将来待姑娘过了门以后,岂非越发变本加厉了?枉她先前一直支持他,觉得他才是最适合姑娘的人,在姑娘面前替他说了不少好话,她当初真是瞎了眼!
丹青不知道她暗自骂着的凌孟祈此时已进了国公府,而且就在空翠阁外,眼见前面有两个巡夜的婆子低声说笑着走了过来,他忙敏捷的一闪身,躲进了旁边花树的阴影里,直到二人走过以后,他才闪身出来,提气一个起纵,便已在空闺阁的院子里了。
想着待会儿便可以见到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儿了,凌孟祈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许多,敏捷的几个闪身,人便已在陆明萱的窗户底下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后,才曲起手指,轻轻叩在了陆明萱的窗棂上。
陆明萱的床在另一头,且她彼时正心烦意乱,哪里会注意到这些小动静,倒是躺在榻上的丹青心里一动,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不动声色的将窗扇打开了一道缝,就看见了站在树影下的凌孟祈。
这才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丹青惊喜之余,早忘记自己方才还在暗骂他了,忙几步走到陆明萱床前,低声说道:“姑娘,凌公子来了,就在窗外。”
“真的?”陆明萱猛地坐了起来,“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请他进来……”话没说完,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仅着中衣,头发也早散了,忙又道:“你让他稍等片刻,我换件衣裳。”
丹青应了,自去窗前小声与凌孟祈说了句:“凌公子稍等片刻,我们姑娘换件衣裳。”便折回床前,打开旁边紫檩木镙钿鎏金包角的立柜,给陆明萱翻找起衣裳来,一连选了好几身,才定了件玫瑰紫四合如意窠缠枝窄袖褙子并一条葱绿色十二幅绣兰花的马面襕裙。
陆明萱见了,不由嗔道:“又不是要出门赴宴,哪里需要穿得这般鲜艳,换件素色的来。”心里暗暗腹诽,凌孟祈都不喜欢她特地为他做的衣裳鞋袜了,她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他看做什么!
丹青才不听她的,自顾服侍她穿了,眼见要梳太复杂的发髻已是来不及了,遂只松松挽了个纂儿,用红色珊瑚发带束了,又斜簪了一支嵌红宝石的蝴蝶簪,坠了一对红宝石的耳坠,才觉得满意了,几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请凌孟祈进来。
凌孟祈便单手撑着窗台一跃,人已在屋里了,他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一个匣子递给丹青:“福满楼的豌豆黄,虎子特地让我带给你的。”
丹青本来还正惊讶于他竟然没有穿夜行衣,反而将先前陆明萱给他做的衣裳的其中一件大大咧咧的穿在身上,也不怕太过惹眼,让人一下子便发现了吗?听得他的话,脸一下子红了,又不好不接,只得屈膝向他道了谢,然后奉了茶,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凌孟祈因见丹青都出去半晌了,陆明萱仍是既不看自己,也不与自己说话,不由有些急了,厚着脸皮凑到她身边拉了她的手,小声道:“好妹妹,我们这么长时间都没见面了,如今好容易见了,你也理我一理啊。”
陆明萱本来是打算一见面,便开门见山问凌孟祈为什么身体还没痊愈,又要答应上峰出任务的,不想待他进屋后,却一下子觉得委屈起来,她为了给他做那些衣裳鞋袜,过去一个多月都是一得了空闲便针不离手,晚上还时常要熬夜,到现在都还觉得浑身酸疼,可他倒好,竟然一点也不看重珍惜她的心意,早知如此,她真不该这般自讨没趣的。
当下也顾不得问凌孟祈了,也懒得看他,只管低着头生自己的闷气。
然后就听见了凌孟祈可怜巴巴的声音,陆明萱不由越发生气了,这回却是气自己为何明知道他是在装可怜博自己怜惜,还是会忍不住心软,因恨恨的抬起了头来,不想就看见凌孟祈竟穿着自己才与他做的两件夏袍里的一件,宝蓝色菖蒲纹的衣裳正正合身,衬得他越发的皎若明珠,风姿出众。
陆明萱不由怔了一下,才悻悻的道:“你不是不喜欢我给你的衣裳呢,如今又穿着做什么……”
话没说完,凌孟祈已愕然道:“谁说我不喜欢了,我若不喜欢,这会子又怎么会巴巴的穿了来见你?”
这可是他过去十七年以来,第一次收到人特意为他做的衣裳鞋袜,仅凭这一点,这些衣裳鞋袜于他来说已是弥足珍贵了,更何况这个为他做这些的人还是陆明萱,他最在乎最心爱,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人,于他来说就更是无价之宝了,事实上,若不是今夜是来见陆明萱的,他甚至舍不得将这些衣裳穿出来,就怕一个不慎弄脏弄坏了,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陆明萱看他愕然的表情不似做伪,扁嘴道:“丹青回来与我说,你收到我的礼物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而且你也没让她带信回来给我,不是不喜欢是什么?”
凌孟祈一扶额:“当时我脸上之所以看不出任何喜怒,是因为我根本就高兴得傻了好吗?至于为什么没让她带信回来给你,难道就许你给我惊喜,不许我给你惊喜的?”
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信你可以问虎子,待丹青走了以后,我便将所有衣裳鞋袜都试穿了不下十次,晚间还是抱着这些衣裳鞋袜睡的,今日起来后,又试穿了好几次,若不是想着今夜要来见你,我是不会将这衣裳穿出门的,万一弄脏弄坏了,还不得心疼死我啊?”
本来自己的这些糗事他是不欲让任何人知道,虎子那里他也下过严令的,但现在为了逗佳人一笑,他说不得也只能自曝其短了。
陆明萱这才知道自己与丹青错怪了他,敢情自己这两日的气都白生了,不由嗔道:“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也不瞧瞧今日是什么日子,也不说忌讳忌讳,快快快,凌大哥你快‘呸’三声。”
凌孟祈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得一笑,依言“呸”了一声,只觉心里说不出的快活,笑道:“我昨儿个听得丹青说她是奉你之命给我送寿辰礼物去时,还在想别又跟往年一样,是些贵重却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罢,谁知道却是你亲手给我做的衣裳鞋袜,我就想到了当初我让你给我做荷包的事,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能穿上你做的衣裳……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真希望以后每年的这一日,我都能收到你给我做的衣裳鞋袜,那我此生就真是别无所求了。”
陆明萱想过他收到自己的礼物后会很惊喜很感动,却没想到他会感动到这个地步,这才仅仅只是几件衣裳几双鞋袜呢,可以想见他过去这些年来到底有多缺乏关爱……她的心一下子酸酸的,软软的,片刻方笑着柔声道:“不过几件衣裳鞋袜罢了,这有什么难的,你放心,以后每年我都会给你做。”
凌孟祈的双眸瞬间灿若星辰。
☆、第四十二回
凌孟祈在对上陆明萱时,从来都是脸皮奇厚、打蛇随棍上的,见陆明萱看向自己的目光柔情似水,饱含怜惜,他立刻晶亮着一双幽邃的眼睛,看向陆明萱得寸进尺道:“不但衣裳鞋袜,在其他方面你也要对我好一些哦,我在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就只有你,不比你还有显叔、老夫人和芙姑娘,我若是对你不好了,至少还有他们对你好,你若是对我不好了,这世上可就再没人对我好了。”
陆明萱听得好气又好笑,道:“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不成,那你还要怎么样?还说什么你若对我不好了,难道你打算对我不好不成?”
凌孟祈忙道:“我怎么可能对你不好,我不过就是打个比方而已,倒是你,眼下便对我不好,我一年也就过一个生辰而已,难道除了那些衣裳鞋袜以外,你就不打算再送我点儿其他礼物了不成?”一边说,一边目光灼灼的盯着陆明萱。
直看得陆明萱浑身不自在,只觉自己就快要在他火热的目光之下烧起来,不自觉舔了舔丰盈水嫩的红唇。
凌孟祈的眸子一下子变得如子夜般深沉,下一瞬,他已猛地上前,一把将陆明萱抱了个满怀,然后俯身噙住了她的小嘴。
算来这还是他们之间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陆明萱先是心里一慌,本能的便想推开凌孟祈,但凌孟祈却不让她如愿,箍着她腰肢的手越发的用力,牙齿也不轻不重咬了她一下,迫使她的注意力只能放在与他的唇舌纠缠之上,渐渐只觉胸闷气短,意识涣散,整个人都发起飘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陆明萱已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之际,凌孟祈终于放开了她,她立刻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待气稍稍喘匀了,才看向凌孟祈没好气的嗔道:“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啊!”
她不知道自己面如霞飞,看向凌孟祈的目光更是如海棠滴露般,说不出的妩媚娇艳,让本就已快把持不住的凌孟祈的心火烧得越发的旺了,好歹记着陆明萱如今还小,不能吓着她,而且如今二人还没正式定亲,就更别说成亲了,自己若太孟浪,也未免太过不尊重她,因接连深吸了几口气,将满腔的旖念强自压下后,才哑声道:“再哪样你就生气了,我也没怎样啊?”
陆明萱就无言了,要比脸皮厚,自己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表面看似谪仙,实则各种没下限的人的对手,只得小声嘀咕道:“以前也没见你脸皮有这么厚啊,难道是这两年在外面跑得多了,学坏了?”说着,想起凌孟祈在外面有可能会对待其他女子也像对待自己时一般,她心里立刻跟喝了一坛陈年老醋似的,说不出的酸涩,连语气也变得酸溜溜的。
凌孟祈因早年的经历,本就是察言观色的高手,更何况这两年在锦衣卫里历练,有多善于揣摩人心就更不必说了,几乎是立刻便意识到了陆明萱在想什么,忙道:“哪有,我在外面不知道多洁身自好,别说做其他事了,连看都不会多看其他女子一眼,你若是不信,可以问虎子,我只是在对上你时,才会这般的。”
顿了顿,握住了陆明萱的手,越发放柔了声音:“你不知道你愿意与我在一起,我心里有多高兴有多满足,说句僭越的话,哪怕给我这天下最大的权势哪怕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我,让我放弃你,我也绝不会动摇,你就是我的命,我的天,我的一切!你这么美好,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真正该担心的人是我才对,我怎么敢有旁的心思,万一不慎惹你生了气,不要我了,我岂非悔青了肠子都没用了?我既已承诺过你‘永生不渝’,便一定会说到做到!”
甜言蜜语人人爱听,陆明萱也不例外,方才还跟喝了坛老醋似的心瞬间又飞扬起来,红着脸小声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也就是你才会觉得我好,我方才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别放在心上,我信你,以后再不会随便发酸吃醋了……”
话没说完,凌孟祈已笑道:“别,你会发酸吃醋我只有高兴的,说明你在乎我,是真把我放在了心上的,你不知道今日之前,哪怕你已经答应与我在一起了,我心里依然时不时的患得患失,怕自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如今我总算可以放心了,对了,我也有一件礼物送给你。”
一边说,一边自怀里掏出一只镯子,动作轻柔的给陆明萱套在了手腕儿上。
陆明萱见那镯子色泽如桃花瓣般粉嫩轻红,一眼便能看出是由整块的上好和田桃花玉制成,类似的宝物她只在前世陆明珠的妆匣里看到过一块玉佩,据说是当年福慧长公主的陪嫁,全天下就那一块,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也不知道凌孟祈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只镯子?因忙要将其取下来:“这么贵重的东西,凌大哥你从哪里得来的,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还不定生出什么事端来呢!”
众所周知锦衣卫的路子野得很,但路子再野,也不是真就能什么都不顾忌,她担心凌孟祈是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得来的这镯子,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不但有损他的前程,也有损阴骘,她不想他为了自己去做这些事,宝物再好,也及不上他的一根手指头。
凌孟祈闻言,知道陆明萱在担心什么,忙笑道:“你放心,我是用正当手段得来的这镯子,若是东西不干净,我也不会送给你,你只放心戴着便是。”想起去年的这时候以及之前,自己送陆明萱但凡稍稍贵重些的东西她都不肯要,就更别说关心自己那些东西到底都从哪里得来的,再对比现下她的担心与关心,他唏嘘之余,只觉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说不出的满足。
陆明萱却仍坚持将镯子取了下来,道:“你既这么说,我便放心了,只是这般贵重的东西,我也不敢真戴着去见人,万一旁人问起我从哪里来的,我要怎么说?亦连收在我的妆匣里都不放心,府里人多口杂你是知道的,所以你先将其带回来,待将来……我能光明正大的将其戴出去见人时,再慢慢儿的戴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