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玉藻匆匆进来,附耳道:“大奶奶,有人来送礼了,嘴上名头是来探望绥大爷的。”
昏迷半月不来探望,任命文书一下,倒是记起来了。
宝因蹙眉,却是问道:“先前六娘叫人送来的那盒膏药呢?”
玉藻寻来,递去。
接过后,宝因旋开清凉膏,用指尖挑起小块,抹在腕侧,细细晕开,淡漠道:“对外便说是我病了吧。”
玉藻瞧女子这副模样,觉得再这样下去便是真该病了,想起以前在谢府也有这样的时候,好在那张药方子也叫她一起收拾来了:“我按以前的方子去抓些药来?”
宝因放下药罐,吁出口气:“稍有不适便抓药来喝,还真把我当药罐子养了不成?”
“那我叫人去做些大奶奶你能吃下的。”
*
接下来两日,各府都将礼品以探病的名义送来了长乐巷,可如今绥大爷重伤初醒,绥大奶奶也累病了,皆是对外拒客。
府里的小厮婆子不敢擅自做主,只有好声好气的回绝,不论是谁家的礼都不敢收下,便连绥大奶奶娘家姐妹送来的也是一律回了。
到了第三日,林府的三太太王氏过府来瞧,自家人不好再拒,这才由角门迎进了府。
王氏先去正屋看了林业绥,聊了几句后,又沿着游廊到了偏寝。
进屋便见穿着藕荷圆点印花交领衫和茶白暗花百褶裙的女子在坐床那边儿,垂首摆弄着孔明锁解闷。
宝因闻见耳畔细碎的脚步声,抬头去瞧,正要起身,王氏连忙摆手,走到女子身边坐下,笑谑一声:“你我还需起身来迎?”
“叔母已去瞧过爷了?”
“瞧过了。”王氏笑言,很快又担忧道:“绥哥儿可是做了什么事惹得你不高兴了?”
宝因摇头,放下手里的玩物,在心中已想过男子要纳妾或是已有什么庶子庶女等所有可能后,才从容道:“爷能做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
“那为何连着两日都不过正屋去,可别说是你病了。”王氏知这人要拿什么由头来说,干脆先开口拿话堵住女子的嘴,“你那贴身侍女都说与我听了的,绥哥儿醒来当日你便没去,也别怪去你那侍女,她到底也是担心你。”
前几日太原王氏旁支里的一个族妹生病了,因是远嫁到了离建邺不远的郡县里,至亲都不在身边,她便去瞧了瞧,在那边待了几日。
听到林府能主事的主子非伤即病,赶忙回来,回府知道这夫妻还未见过面,先是皱眉不悦,后从院里婆子嘴中得知,她们绥大奶奶虽不曾进过正屋,但每日都要询问好几回绥大爷的伤情,关心体贴不少半分,这才放心下来。
谁知转头就听那侍女说了后面的话。
宝因侧目而视,脸上淡淡的,瞧不出什么喜怒来:“她素来便如此,心里最是关心我这个主子的,我怪她作甚?”
侍奉在一旁的玉藻被瞧得低头,那夜在廊下被女子冷声训斥的事又浮上心头,慌得只差要跪下。
王氏凑近,小声言道:“我与你虽是隔着亲的叔侄,可这些日子该知道我待你与绥哥儿并无两样,我要说的这些话也全是心里头的话,你愿听便听两句,不愿听当是听我胡说了番,可成?”
“叔母说得是什么话。”宝因道,“您的话我自会好好听。”
“那我便说了。”王氏使了个眼色,屋内两人的侍女立马便退了出去,她这才掏心的将话细细扯开来,“我不知你与绥哥儿究竟是怎样,闹又没闹,可两人就是不见面算怎么回事?你我皆是女子,做的都是他人妇,所依的除了从娘家学来的治家手段,也知男子的心是最不能依靠的东西,可再不能依靠,也不能做到宝姐儿你这种地步不是?”
宝因慢慢将这些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回味过来根源在哪,不免赧然:“我是瞧不得爷那副...样子,这两日才未过正屋去,想着等爷好些再去。”
这半月来,守了这么久,瞧了这么久,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无论男子是生是死都能接受,可男子那次半夜醒来,又忽然再次昏迷过去。
短短半刻,经历大喜大悲,方知心里头的骇俱有多深。
哪怕第二日真正醒了,她心中所残留的那种恐惧亦消散不去,心里头也总会忍不住的去想,若是这次再也醒不过来了该要如何是好。
她这两日总能想起儿时那只被打死的玳瑁,在脚跟下喘息着便没了,故也害怕瞧见男子奄奄一息...病态难消的模样。
不与玉藻那丫头说,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连她自己也是一团乱麻,理不清这些扰人的思绪。
宝因又觉她近来确是多思了些,往日不曾有过的愁绪也浮上心头,眼泪比从前多了不少。
便如此刻,鼻头发酸,眼眶发涩,竟是又要落泪。
她赶忙抬手拭泪,一边又去拿丝帕。
王氏见女子这副可怜模样,便知这次的事使她心里落下了个疤,说来也是,到底不过才十八。
妇人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怜惜的搂过这位侄媳,转瞬便逗起闷子来:“绥哥儿哪能轻易就去阎王殿报到的?你是不知他儿时胆子有多大,爆竹都敢拿在手中不扔的,十三岁守完孝,人也因三年不食荤腥,只吃些杂粮白水,昏过几日,也给硬生生挺过来了,便说他在隋郡...”
说到这儿,她脸色微变,笑着略过。
宝因虽好奇想问,可一股膻味入鼻,她受不住的捂嘴,离开妇人,弯腰俯身呕着,却又只呕出些酸水来,本是要拿来拭泪的帕子也被擦了嘴。
突然如此,王氏有些被吓到,又以为是自己哪里说错做错了,缓过神来后,急忙伸手去轻轻拍着女子后背,同时喊来屋外女子的贴身侍女询问:“你们大奶奶这是怎么了?”
玉藻推门进来,闻言不解的看去,发现女子,也颇为苦恼的回答:“从绥大爷昏迷着的最后几日始,一直再到近几日,大奶奶便一直都是这样的,朝食和晚食不太怎么能吃得下去,只能吃些寡淡的,荤腥更是闻不得,怕是太太身上沾染了些什么大奶奶闻不了的味道。”
王氏恍然大悟的哦了声,她昨儿是涮了些羊肉吃,可味道早该散了的,怎么还能闻到?
琢磨半晌,她诧异张嘴,眼里带着喜色,仔细打量了下女子的身量与腹部,又拿过这:“宝姐儿,你这该是怀了吧?”
这话使得宝因一下未反应过来,在愣神的片刻,口水呛到,连咳出几声,又呕起来。
呕到再没可呕的才好。
见到这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的状况,玉藻赶紧把漱口的茶水给女子递过去,听到王氏的话,又满脸惊喜的道:“三太太这是说我们大奶奶的腹中有了哥儿?”
“瞧你这丫头说得都是些什么浑话,不然还能是怀什么?”王氏不悦地睨了一眼,嘴角带着嗔笑,转头又去仔细询问女子,“这样多久了?这月的月事可来过了?”
宝因喝了口茶水,在嘴里漱了漱,偏头吐在痰盂里,听到王氏和玉藻的对话,缄默片刻,只笑道:“这些事都没个准的,爷昏睡这半月,我也连带着不曾好好歇息过,以往做娘子管家时,脾胃不好、月事推迟这类事亦不是没有过。”
新妇不知这类事,侍女也未出嫁经人事,不晓得此事具体症状,再加上有前因在,不往这儿去想倒也正常。
可王氏做了几十年的媳妇,心里头早已有数,当下断定道:“信叔母的,定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