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公此时却并不在府中,他已身处东宫之内。
建德帝下了口谕,太子不得出东宫半步,但却没有说不然外人进入,一下了朝,章今筹便直奔东宫。
“外祖父,你说孤如今该如何是好?”
太子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折,往日储君的镇定自若已端不住了,他焦虑难安,在屋中来回踱步,愤愤道:“孤根本不知任明蔚所为。”
哪怕太子对招揽党羽宁滥勿缺,但这回他是真冤,通州常平仓之事,他确实毫不知情。
章今筹花白的长眉紧蹙,他一早劝过太子,任明蔚为人贪婪,对其投靠应谨慎待之,只是太子早成人了,有了自己的主张,也不是事事都听他的。
当初的担忧,如今果然成为现实。
只是如今再说这些,已全无用处,章今筹抬眸,沉声道:“殿下,请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很高,十分严厉,让正不安踱步的太子倏地站住脚,“外祖父?”
“殿下如今正处于困境,更应镇定下来,沉着应对。”章今筹声音缓慢,十分有力,能安抚人心,太子定了定神,勉强按捺下慌乱的情绪,在炕几另一侧坐下。
“外祖父,那任明蔚胆大包天,竟敢如此行事。”太子开始思量对策,道:“孤必须将其从东宫上撕撸开来。”
章今筹不语,路是该这般走的,只是事件已经爆发,如今再想撕扯开,谈何容易?
太子完全不知道任明蔚行为,如今却有不少证据影影倬倬指向东宫,这里头,必然少不得越王的插手布置。
也是因此,这几个月时间来,庆国公府乃至东宫一党,无法收到半点风声,也无法提前做出丝毫应对,今日才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更有甚者,很可能秦王也掺和进了其中,毕竟单凭一个越王党,是无法将事情办得这般完美,并捂得如此严实。
越王秦王默契联手,东宫处境堪忧啊!
章今筹不过沉思片刻,便把事情真相猜测了个八九分,偏他不能说出口,甚至还要否定一番,再好好安抚太子,以防太子焦躁之下,容易被人乘胜追击。
“殿下莫要担忧,外边的事,老臣必努力周旋,”章今筹抬眸,道:“不过,如今陛下暴怒,殿下万万须冷静些。”
太子到底当了多年储君,稍冷静了些,也知道慌乱无补于事,于是,他点头应了。
末了,他又迟疑道:“外祖父,你说……”
太子清楚这回情况很糟糕,顿了顿,他到底还是蹙眉问道:“……父皇会不会,废了孤?”
他的声音夹杂一丝恐惧,从小到大,太子都知道建德帝不甚喜欢自己,他也就是占了嫡长名分,又有母后外祖家使劲,才被封为皇太子。
太子还小的时候,母后便反复对他说,他必须勤修勉学,因为太子乃一国储君,将来是要承继皇帝之位的,没有足够本领,如何胜任天下之主?
小太子很相信,虽天资所限,他在兄弟间不算出类拔萃,但他确实很努力的。
待得长大些,进了学以后,太子才渐渐发现,纵观历朝历代,如他一般自小被封了皇太子者,居然没几个能顺利登基。
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让太子们折戟沉沙。
他们的下场都很惨烈。
这些事迹如同阳光下阴影,虽不显眼,但始终存在,太子每每受了挫折,总会不经意想起来,只是从来不肯宣之于口,示弱人前。
这回打击太大了,面前的是亲外祖父,太子忍不住问了出口。
“殿下放心,绝不会如此。”
章今筹苍老的声音格外笃定,道:“陛下年迈多病,精力不济,他会怒斥殿下,禁殿下的足,但绝不会废太子。”
这一点,章今筹倒不是安抚太子,废太子对于整个皇朝来说,是一件非常大的事,建德帝老了,又常常倒卧病,他同时也经不起折腾。
若真废了太子,那么悬空的东宫就会成为越王秦王的目标,到时候又一番波涛将要掀起,这是建德帝不愿意看到的。
如今的建德帝,必然希望朝堂平衡稳定,所以太子哪怕只剩下个空架子,也不能废。
当然了,等皇帝山陵崩了以后,这空架子太子面对两个如狼似虎的弟弟,他也肯定登不上帝位罢了。
建德帝心里必然也会清楚,只是不论是秦王还是越王,在他眼里,也有承继江山的能力。
章今筹抬眸,看一眼面前勉强松了口气的太子,垂下眼睑,掩住所有思绪。
庆国公府身处于风暴中心,能想明白这点的,除了章今筹以外,还有一个世子章正宏。
等章今筹苦口婆心一番,暂时将太子安抚妥当后,回府后,世子自然又老调重弹,提起改旗易帜,转投秦王麾下的事了。
在章正宏眼里,大外甥大势已去固然令人惋惜,只是庆国公府百年显赫,也不能就此沉寂在他们父子二人手里。
只是章今筹听罢,虽眉心紧锁,但还是一如既往般坚定拒绝了,并让章正宏好生替太子笼络党羽。
章正宏沉默片刻,也只得恭敬应了,东宫出了这般大事,他可以预见,很多有实力者如武安侯父子等人,会毫不留恋转身离去,笼络诸人并不容易。
只是庆国公府到底是章今筹当家的,父亲既然拿了主意,他便须努力去办。
章正宏拱手告退,出门之前,他还告诉了父亲,皇后派人传话之事。
皇后的传话,只有一个宗旨,就是让庆国公府努力襄助太子,以摆脱这次困境。
只是这谈何容易。
章今筹沟壑纵横的脸上,又添几分阴霾,他静静看着儿子转出书房,隔扇门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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