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非应了一声,先掏出帕子,从月季手里接过纸张,置于赵文煊身边案上,随即脚尖一点,身形急速向前殿掠去。
赵文煊吩咐左右,先将月季带下去安置好。
司先生很快便赶来了,赵文煊站起,两人也不废话,道明原委后,他拿起案上的纸张,打开一看,便发现了里头零星的粉末。
他蹙眉,先是仔细观察一番,又嗅了嗅,最后伸出食指,谨慎抹了上面的药粉,放进口中闭目细尝。
片刻后,司先生倏地睁眼,万分笃定道:“这便是水中之药。”
赵文煊心中一紧,顿了顿,开口道:“逸之,不知孩童中了此毒,是何症状?”
这问题,他先前询问过司先生,司先生回答说不知分量无法判断,如今有了实物,虽然极少,但应该是可以的了。
赵文煊自从知道这毒后,前世一桩旧事无法避免被忆起,一直沉甸甸压在他的心头。
上辈子,他那孩儿小名也是钰儿,出生后身子骨虽不强壮,但经过司先生调养,到了两岁左右,已与寻常孩童无异,赵文煊本欣喜,不料却在赴京驰援太子途中,孩儿染病高热不退,不过两日,便早夭了。
他那孩儿本来好好的,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就高热起来。
偏偏事有凑巧,前世,章芷莹是一同赴京的,她那时候死遁了,赵文煊已时日无多,便带她一同回京安置。
赵文煊问罢,便屏住呼吸,紧盯着司先生。
司先生知道了药物的配置分量,略略推演一番,这方子的冲突互补结果便出来了,他道:“此方以西南奇毒为主药,毒性同样极为隐蔽,寻常医者,根本看不出端倪。”
他断言道:“但此毒颇为厉害,五岁以下婴孩中此毒便会致命,症状似高热不退,若皮肤沾上,高热断续十日而亡;倘若口服,则连续高热一两日便夭折。”
司先生此话声音不大,落在赵文煊耳中却犹如惊雷,他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砰”地一声瞬间挣断,他拳头攒紧,“咯咯”作响,倏地转头,死死看向章芷莹。
“你该死!”
赵文煊双目隐透猩红,话语一字一字从牙缝中挤出,他抬臂,反手“铮”一声,拔出了徐非腰间的佩剑,冰冷剑锋直指章芷莹的心窝,恨道:“ 本王要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黑是红。”
好一个蛇蝎毒妇!
世事从无巧合,上辈子他那可怜的孩儿,必然是死于对方的手!
赵文煊恨极,心中火灼般疼痛,薄唇紧抿,握剑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一个父亲眼睁睁看着儿子难受挣扎,最终受尽折磨而病亡更痛苦?
赵文煊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孩儿小小身体因持续高烧而抽搐,无法清醒,只能发出模糊呜咽声的场景。
他恨不能以身替之。
于是,上辈子的钰哥儿,便成了他心中永远的遗憾,即便有了重生大机缘,也难以释怀。
去年顾云锦怀了孕,因为与前世时间相差无几,他其实期盼过,若是能再次把前世的钰儿生下就好了,这般,上辈子的短暂亲缘也能够再续。
只是,不知道是否因为父亲身体状况截然不同的缘故,上辈子的钰哥儿较瘦弱,而小胖子则胖嘟嘟的,小脸蛋肥得能把眼缝儿都挤小了。
孩子健壮固然好,但这么一来,赵文煊便无法判断,两世的孩子,是否是同一人了。
赵文煊同样爱着小胖子,并不愿意委屈了他当替身,因此,将往事默默掩埋的同时,心中便先把两世的孩子区分开来了。
他独自承受这一切,不经意的时候,总会想起头个孩儿,心痛难抑不减半分。
如今却告诉赵文煊,孩儿并不是正常病夭的,他只是被人下了毒,本来可快高长大,却被人暗地里扼杀。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赵文煊本城府深沉,内敛功夫了得,只是如今直面这个下毒者,他怒恨至极,再无半分掩饰之意,黑眸中狠戾之色一闪而过,拔剑出鞘,直挑章芷莹的心脏。
剑势迅如奔雷,银光一闪,瞬间便到了她的胸前。
一切变化发生得太快,赵文煊顷刻拔剑相向,他面色沉沉,动作果决,显然说要看看对方心的颜色这话,并不是随意说说。
身处面对死亡那一刻,没有人是不害怕的,章芷莹也不例外,只是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根本无法挪动半分,瞳孔一缩,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尖逼近。
眼看章芷莹就要当场倒毙,在这电光火石间,却有一人闪电般上前,抬手以剑鞘隔开赵文煊的剑势。
这人就是徐非。
赵文煊剑锋被格挡,他倏地侧头,视线投向徐非,黑眸中有凛然之意,徐非却早已扔下剑鞘,“砰”一声跪倒在地,垂头拱手道:“请殿下三思。”
赵文煊自幼习武,一剑之力着实厉害,饶是徐非,强自格挡之下也是虎口崩裂,鲜血立即浸湿他扎袖劲装的袖口,只是他毫不在意,仍立即向主子劝谏。
若是旁人敢这个时候挡他,恐怕赵文煊二话不说,便会结果了对方,只是如今却是一直忠心耿耿的徐非,他的动作便顿了顿,默许对方分说缘由。
徐非声音不停,继续道:“殿下,如今那下毒者终于有了线索,关键处就在王妃身上,属下恳请殿下三思,处置王妃稍缓数天,待抓获那人之后不迟。”
“属下冒犯殿下,请殿下降罪。”徐非确实忠心耿耿,这点毋庸置疑。
他们部署了将近一年,下毒者却一直蛰伏,半点声息俱无,此人应是赵文煊麾下心腹,一日不除,赵文煊的安全便始终存在漏洞。
揪出此人乃当务之急,等了一年终于发现了线索,实在很不容易,若是断了,下回再有收获不是要何时,徐非心中清明,因此才会大胆挡住主子剑势。
原本,赵文煊也这么想的,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刚得知头个孩儿死亡真正原因时,他暴怒之下,唯一的念头便是取了章芷莹的性命,血债血偿。
好在,如今被徐非一挡,赵文煊缓了缓,理智回笼后,他虽恨怒不减,但却也能暂时隐忍。
他将剑扔下,俯身扶起徐非,颔首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你有功无过,何罪之有。”
他肯定徐非的行为,又勉励几句,方搁下此事。
杀章芷莹一事,便暂揭过去了,只不过,她存在的根本原因,却是要供出与下毒者联系的线索的。
赵文煊将视线投向章芷莹,淡淡道:“你是要自己说,还是需要大刑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