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煊蹲下身子,大手阻挡了钰哥儿如炮弹般扑过来的小身子,看着立刻抿唇不乐的小胖子,他放轻声音道:“父王身上冷,你先别过来。”
钰哥儿视线落在父王身上沾染的点点雪花上,他恍然大悟,忙抬起小胖手,给父王拍了拍小臂上的白色,他蹙着小眉头,嘟囔道:“冷。”
“钰儿,你先回屋里去,等父王换了衣裳,再陪你玩耍可好?”顾云锦已行至赵文煊身前,她执了帕子,给男人拂拭身上雪花,一边说话,一边给乳母打了个眼色。
乳母忙上前,小心抱起钰哥儿,这回小胖子倒是乖了,听话出了门,好让他父王换衣裳。
顾云锦挥退屋中丫鬟婆子,掩下担忧,轻声对赵文煊道:“殿下,我先伺候你更衣。”
她欲去给男人取替换衣裳,不料刚侧过身子,大手却拽住她腕子,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赵文煊身上很冰,顾云锦却毫不犹豫回抱了他,并柔声安慰道:“殿下,你有我和钰儿呢,我们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她清楚男人必然受到巨大打击,赵文煊心性一贯坚韧,寻常外事必然不会如此,他肯定受到了精神情感方面的重创,顾云锦想起他今日的去向,心下沉沉。
此时不适应追问,她只想好好安抚他。
赵文煊俯下高大的身躯,将头脸埋在她的颈窝,万分熟悉的馨香温热让人心安。
顾云锦正轻拍着男人的背,欲轻声安抚,骤然间,她却觉颈间肌肤一热,竟有几点温热的湿意落在其上。
赵文煊落泪了。
这个一贯坚毅沉稳,顶天立地,泰山崩于眼前亦面不改色男子,竟是落了泪。
顾云锦呼吸一窒,心中大痛,她手臂收紧,将男人用力抱在怀里,侧头用脸颊紧贴着他。
她一遍遍在他耳边低声说,她会永远陪伴着他。
赵文煊手臂猛然收紧,良久,他哑声说了一句,“好。”
他抬起头,眸中已不见水意,只是一双黑眸赤色不减反增。
赵文煊已经平复不少,他抬手抚了抚顾云锦鬓发,低低道:“我吓到你了,锦儿。”
母妃并非病逝,而是被亲姐章皇后杀死,乍闻此讯,赵文煊震惊怒恨至极,岑嬷嬷招供结束后,他当即将这帮凶的老婆子挫骨扬灰,祭奠亲娘在天之灵。
他胸中嗜血之意,并未曾因此平息半点,那主谋祸首仍高据后宫之首,母仪天下。
赵文煊策马返京,直奔皇宫,在转入皇城前,方堪堪勒住胯下骏马。
建德帝风烛残年,绝不允需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局面一朝倾覆,他年纪虽是大了,但军政大权仍紧紧握在手里,赵文煊深知此时暂且忍耐方是上策。
赵文煊在奔入皇城前,勒停骏马,他跨坐在原地眺望巍峨的皇宫许久,方掉转马头,策马离开。
他去了庆国公府。
赵文煊心中清明,他母子二人一再受到皇后暗害,庆国公府肯定不会毫不知情,那么外祖父与舅舅在里面充当什么角色?
默许?
将错就错?
还是根本从一开始,便参与其中。
章今筹苍老但一贯慈和的面容,在赵文煊脑海中挥之不去,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幼年少年时期所得的唯一温情,俱是虚伪的假象,上辈子外祖父与舅舅,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一家惨死?
赵文煊很想当面质问二人,但他还是没有,在离庆国公府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他便掉转马头。
待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所有事情都能水落石出,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证自己的胜利。
到了那个日子,便是清算所有仇怨之时。
赵文煊直奔回府,回到他心灵唯一栖息的地方。
他携了顾云锦的手,二人到软塌前坐下,他不待顾云锦询问,便低低说道:“锦儿,我的母妃并非病逝。”
此一惊非同小可,顾云锦急急问道:“那,那究竟……”她心中已经闪过一个人选。
果然,赵文煊目露寒光,道:“是皇后,这个蛇蝎妇人,不顾半点血脉之情,毒害了我的母妃。”
他从不隐瞒顾云锦,接着,便将前事细细说了一遍。
“殿下”,顾云锦听罢,目露担忧,握紧男人的手。
皇家为了权势地位的争斗,确实血腥得让人心惊,但她此刻更在意的,是她的男人。
章淑妃是赵文煊生身之母,不幸英年早逝,他幼年便挣扎在皇宫中求存,明枪暗箭,实属艰难,心中对慈母濡慕之余,眷恋必然更深。
如今真相却是这般。
赵文煊回握顾云锦的手,道:“锦儿,你莫要担忧,我已无事。”
皇宫中最不缺这类血腥隐秘,赵文煊自幼成长在高高的宫墙中,接受能力比一般人更强,他得知此事已大半天,最开始那波惊涛骇浪过去后,理智已能将诸般情感压下,等有了适当时机,再重新爆发。
他也就是回到了顾云锦身边,才会流露出真实情感,以及些许脆弱。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赵文煊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的时候,目中闪过寒意,只是随即他却话锋一转,对顾云锦说道:“她高据后位,安卧坤宁宫,我却暂不能手刃仇人,实在枉为人子。”
“母妃在天之灵,恐怕亦不能安宁。”他黑眸闪过一抹深切的愧疚与痛苦。
赵文煊不是寻常人,他心中早已做下了正确的决定,只是情感一关却无法迈过去。
他在苛责自己,质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