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物是人非的金陵(III)
第二天早上，宫芸睁开眼看见的就是穆轩靠在窗户旁的身影。
他的髮色好像一天比一天还要浅，接近金色的髮丝把他颈后的肌肤映得有些苍白。他一身全黑的便服，纤长的双手插在口袋里，颀长的身子几乎一动不动，像是尊雕像。
宫芸默默欣赏了他的背影一阵，才侧过身将病床微微升起。
似乎是听见了她起床的动静，穆轩缓缓转过身来，深沈的目光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才向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宫芸想到自己刚睡醒，胭脂不沾就算了还披头散髮，不禁觉得尴尬得要命。脑筋像是裹了糨糊，她又想都不想便开口，「呃，早安——那个，你有要再把头髮染深吗？」
穆轩剑眉微挑，「怎幺一直提？妳不喜欢？」
「没有、没有！」宫芸忙摆手，「这样也很好看——」
「那就不染。」穆轩冷静地打断她，便走到病房角落的书桌前将为她準备的早餐一一拿出，留她一个人在床上慌乱地整理仪容。
「麵包有白吐司和全麦土司；蛋有荷包蛋和炒蛋；肉有培根和火腿；饮料有柳橙汁和红茶。」穆轩边拿边说，转眼间，整个书桌都摆满了放食物的盒子，「不知道妳会选哪种所以都买了。」
宫芸插在髮丝中的手一顿，脑中冒出了一个有些模糊的记忆。
那是个温暖的午后，有个温暖的人也曾经这样为她买过食物—
——「我不知道妳喜欢吃什幺，所以多买了一点。有三明治、有寿司、有汉堡、有包子——」
宫芸心头一紧，在韩铭的面容变得过于清晰之前摇头甩开了那个画面。
「买这幺多，剩下的——」
「妳先选，」穆轩不知道哪里变出来一个大拖盘，把食物全都移到了上面，「剩下的我吃。」
宫芸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视线飘到墙角的时钟上，「你还没吃早餐？十一点多了耶！」
穆轩把托盘端到床上，像看个笨蛋一样地瞥了她一眼，「等妳起床一起吃。」
她更惊讶了，「你等了多久？」
「三个小时。」穆轩一说完马上耸了耸肩，似乎是要她别担心，「快选吧，吃什幺？」
虽然语气仍然冷硬，他把空纸盘和餐具递给宫芸的动作却格外轻柔缓慢，确定她东西拿到手后便在床缘坐了下来，耐心地等待她选择。
宫芸胸口满满的是複杂的情绪，想说些什幺又开不了口，最后只是垂着头挑了自己平常比较喜欢吃的几样，然后把剩下来的集中到另一个空纸盘上，递给穆轩。
两人在沈静的气氛下默默用餐，穆轩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食物，而宫芸的目光则是时不时飘到他冷峻的脸庞上。
从认识他到现在已经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却是不争的事实。在车祸以前，宫芸甚至一度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感已经完全消逝，但是自从她醒来后，虽然穆轩对她一样照顾，却带着一丝她不知道如何形容的保留，甚至是防备。
是因为她对韩铭的感情吗？还是他有其他心事？
将口中的培根吞下肚，宫芸鼓起勇气要开口问他，房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两人不约而同转头望向正被打开的房门，在看到来者时，宫芸下意识便回头看向穆轩瞬间凝滞的脸。
踏入病房的，是宫芸转入金陵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江理事长。
「宫芸同学！」
在宫芸和穆轩都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理事长便已经走到床边，低头向她了打招呼。他身穿西装，手中提着一家知名甜食店的袋子，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因为没见过他本人，宫芸对他的印象完全来自于学校的网站、论坛和校刊，没想到理事长比她想像中的还要亲切、年轻许多。
「理、理事长——」宫芸紧张地坐直身子，觉得光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和理事长见面就已经够尴尬，更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完全忽视穆轩的举止，「您怎幺来了？」
「我一直就想见见金陵最优秀的学生之一，没想到妳却受了伤，还是在校门口，」理事长惋惜地摇头，一边把他带来的甜品放到床头柜上，「一听到妳醒来我其实就想赶过来，但是昨天会议太多实在抽不出时间，所以晚来了，还请妳谅解啊！」
「理事长太客气了，还带了东西来，真不好意思，」宫芸反射性地回应着客套话，却忍不住瞟向仍然坐在床缘，整个人僵住的穆轩。
「不会、不会。」理事长笑着摆手，「只是这边怎幺有些冷清？同学没有来探视吗？」
对这个笑容总挂在脸上的男人莫名的有股厌恶，宫芸的语气不自觉尖锐了些，「理事长多虑了。这里不冷清，我本来就不希望被打扰。」
理事长对她的态度无所察觉，继续笑盈盈地问，「一个人不孤单吗？」
一个人？
宫芸又下意识望向穆轩，觉得不可思议到了极点。她从来没看过一个人可以被忽视得如此彻底，更何况他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一股怒气不可抑制地从她心底冒出，宫芸搬出她招牌的笑容，甜甜看了穆轩一眼，「理事长您也真爱开玩笑！穆轩同学一直在这里照顾我，让我不至于一个人。」她凝神留意理事长的表情变化，却什幺也捕捉不到，只好继续说，「您知道吗？车祸发生时，穆轩就是把我送上救护车的人，我和我的父母都不知道要如何感激他才好！他真的是全金陵人应该好好学习的榜样。」
理事长默不作声地听完，维持着嘴边的弧度，动作一气呵成地转向了穆轩，好像他刚刚没有刻意无视他的存在一般。
两人四目相交，理事长的目光仍然和蔼，穆轩的眼底却越发冷冽。
然后，理事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啊，你也是高二的吧？穿这一身黑我都没认出来！友爱同学是很好的特质，回去理事长再找一天好好奖励你。」
宫芸傻傻地看着理事长脸不红气不喘地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当作是个生疏到在校外遇见都认不出来的学生，内心愈来愈不舒服。
穆轩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那可以杀人的目光冷冷看着理事长自导自演的戏码，直到他认输似地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宫芸。
「那幺我也不方便打扰妳太久，就先告辞了。」他语气诚恳，在宫芸耳里听来却说多虚假就多虚假，「有什幺需要的尽量找我帮忙，等妳回来学校我们再正式会一会吧！」
宫芸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好的，谢谢理事长百忙之中抽空来看我。」
理事长摆手表示没事，又指指床头柜的甜品示意她要记得吃，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床上的两人用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没想到他在门口倏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向穆轩笑道，「穆同学关怀同学的心理值得嘉奖，不过也要记得上课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