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被逮捕了。
伊瑟尔挂着吊儿郎当的笑,还对蔺怀生做出一副双手举高的投降模样。
蔺怀生不知道两人在搞什么鬼,他的神情依然紧绷,但之后确实不再听到伊瑟尔不友好的声音,躲在角落的羔羊悄悄舒一口气的样子,全然落在另外两人的眼中。
中午的时候,C再次到来。
蔺怀生现在对开关门的声音格外敏感,第一时间扭过头,脸上的欣喜毫无掩饰。他正要摸索着站起来,C就已经在他的面前,但话却不是对蔺怀生说的。
利昂,他归我。
C的手环过蔺怀生的肩,搭在他另一边的肩头上,还有一点力气,使得蔺怀生的身体不得不倚向他。
羔羊被握得都有些踉跄。这是一个充满占有欲、同时也有保护欲的动作。蔺怀生的身体在C能够完全掌握的范围内,C可以确保一切意外都不发生。
C扫视剩下的两个人,目光在阿诺德身上久久停留,然后对他的同伙提议道:你可以选他。
叫利昂的肌肉虬结大汉发牢骚:我不管你怎么做,C,你也别管我。
但这么说,大汉显然还是听从了C的建议,选择阿诺德,打算好好折磨他一顿。
利昂拎起阿诺德,打量牲畜一般端详着阿诺德的状态,评估这个人质等会耐不耐打,好不好玩。
我弄死了也没问题吧?
C闻言看去。
地上那个叫伊瑟尔的人质克制不住对他们的暴怒与仇恨,但利昂手中真正要面对死亡的那个人,情绪反而极端的内敛。C只能看到阿诺德紧抿的唇,眼神却是他看不到的。C剖析出这个日耳曼男人的隐忍、克制,以及非凡的身体素质,C露出一个冷酷的笑。
随便你。
C丢下几个字,就打算带蔺怀生走。
但C发现自己带不走对方。
明明那是羔羊,孱弱、无力、任人宰割,但他轻轻地驻足,停下来,不愿意走,牧羊的鞭子也永远落不到他身上。他让人觉得,他是有选择权的。
C没发现,他的唇也抿了起来。
怎么了?
这是C能够观察到的眼睛,男人借着身高的优势,垂着头仔仔细细地看,恨不得看穿,但他只能看到羔羊雾蒙蒙的眼。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感情都得不到。
C忽然想,蔺怀生他没有失明前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可他想不起来了,他能够拥有的只是这一双满满倒影他但无神的孺慕。他只能有这个。那C怎么能够忍受羔羊的眼睛甚至都不再有自己?C希望蔺怀生哪怕看不见了,眼睛也总是追逐他的。羔羊在看什么?他甚至想要把蔺怀生的脸掰过来,对着他,只对着他。
但很快,蔺怀生就把头埋进C的后肩了。这是他惧怕的表现,他好像知道有残忍的事即将发生。就在等会他再次回到这间屋子时,有一个同伴会永远地消失。
小羊此刻就已经陷入哀悼,并痛责自己无能为力的怯懦。蔺怀生揪着C的袖子,C能感受到他用了多大的力气,但他的声音却是那么含糊。
没什么。
C可怜他。
此刻竟与他的羔羊共情。
甚至希望蔺怀生不是一只羔羊,那样或许会更好。
走了。
C叫他。
蔺怀生也回应了。他被松了绳子,没有拐杖,男人是他唯一探路的屏障,所以蔺怀生总是把他所有的依赖都系在C的身上。C会被蔺怀生拉着袖口,他能感受得到,当然也能感受到蔺怀生依依不舍回了一次头。这是羔羊的特质,也是圣母的特质,C忽然觉得忍无可忍。
他终于做了,把蔺怀生的头扭回来,不允许他回头看。
走了。
男人又重复了一次。蔺怀生听出他隐忍的不悦,他总是很擅长捕捉绑匪先生的情绪的。这一次,他就没再回头。
但足够了。
蔺怀生挨着C的手臂,埋藏在对方衣袖里的双眼眨出一滴眼泪。
无时无刻地在绑匪面前扮演一个失明的人质,就像高空走钢索一样,恐怖又刺激。蔺怀生的心脏受得住,但受累最多的还是眼睛。就像现在,难免会流一些酸胀的泪。在这个游戏副本里,他得是一个瞎子,但必须找到一个能够相互配合的同伴,完成瞎子不方便完成的事。
所以,现在希望这位同伴足够聪明。
以及能活下来。
第6章 斯德哥尔摩(6)
C照旧带蔺怀生单独出来,给他喂饭。
他们被关押的地方几乎没有自然光源,要么是一片昏暗,要么就终日被惨白的白炽灯笼罩。时间久了,无论内心素质多么强大的人,都多少会受到影响。所以蔺怀生还挺感谢绑匪C,在对方关照他的吃饭问题后,蔺怀生就可以根据每次C来找他的间隔,推断当下大概是什么时间。
今天的食物里有热腾腾的蛋羹,是很东方的做法。只不过蛋羹表面布满凹陷的气孔,挖下去却又没成型;有的地方搅均匀了,有的地方蛋白和蛋黄干脆还是分开的。既不美观,味道也很一般。但C一勺接着一勺,从容不迫地喂给蔺怀生,仿佛不知道他做的食物不讨巧。
当然是他做的。
蔺怀生心知肚明。
事实上如果这个男人如果不是这样的强势危险,一定更容易让人猜测与联想。现在,他的性格成为他感情上的弱势,他的用心与他的感情一样来得极汹涌,偏偏拿不出手。但男人不说,蔺怀生所扮演的战战兢兢的小羊当然也不可能知道。
屋内非常安静。
C数到了勺子碰碗多少声,他缓慢到鼓动的心跳多少声,他忽然觉得烦躁,为眼前他饲养的这只小羊。一句话都不说,是因为刚才的事在难过?C分明还记得之前,青年哪怕生病也絮絮叨叨,会说那么多的话,对他说。
当然
当然,蔺怀生和那两个人才是同一类群体,并且是他把他们变成共同体的,但C还是觉得恼火。他手上喂饭的速度慢了,目光紧紧地盯着面前蔺怀生的脸,装着他又不真正看见他的眼睛过于充沛强烈的情绪贯穿了C,他从来没有如此觉得自己陌生,脑子里装着的全是对小羊最大的喜爱与仇恨。
既然世界允许存在斯德哥尔摩。
那也替罪犯想一想吧?
世人不对罪犯共情,就让患者永永远远偏爱他,只爱他。
蔺怀生的手握住了C。
抓住一只手腕就像抓住命脉,掐准了C情感的出口,熄灭了他压抑汹涌的怒火。
小羊就从这只手腕开始,一点点返回,摸到末梢的勺子,也捧住碗。而C的手都没抽离,蔺怀生也没有请他松手,所以两个人的手贴附着。碗壁已经过了它最烫的时刻,在最开始由C的掌心承受,他为小羊披荆斩棘,斩去前方危险,现在可以交付给对方,但C舍不得。蔺怀生柔软的手依附他,C便感受到一种莫大的甜蜜。
小羊和他说:先生,你自己都还没吃。
不用只照顾着我。
他的语气还有一点怯懦,口吻却不乏关心。C便开始责怪自己,为自己,为刚才他心里对蔺怀生的生过的气。
这个孩子变成一个斯德哥尔摩患者,选择走向他,但就这件事本身,他是没有选择的,是辛苦的,是极其容易受伤的。所以只要他还愿意选择和自己站在一起,他就应该保护蔺怀生。
C在心里这么告诫自己,对蔺怀生必须完全收敛自己任何会伤害他的一切,这是小羊赋予他最甜蜜的使命。C催眠了自己。
男人不自觉露出浅笑:不顾你,那你怎么办。
这是C此刻真心的泄露。
没有什么修饰的言辞,但只要用了真心,男人好像就无师自通会说情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