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夕走入水廊,晚风拂面,小楼隐没于黑幕中,湖光春色都不见了,只有小楼窗棂里透出的微弱烛火随风摇曳着,槅扇忽而被人推开,杨嬷嬷站在门口,高兴道:“老夫人,宋神医来了!”
她的笑叫人亲切,宋朝夕的心情也平静了几分,老夫人就站在门口迎她,与蒋氏不同,老夫人虽然长相严肃,笑容却十分和善,看她时的眼神像是在看家里的小辈,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你就是宋神医?”
宋朝夕勾唇,潇洒敛衽,“老夫人万福。”
老夫人笑了笑,左手快速转动着佛珠,打量完她便笑说:“真是俊俏,京城的男儿可很少有这番好水色。”
杨嬷嬷笑道:“这是自然,宋大夫要是早个十年来京城,咱们璟哥儿可就遇到对手了呢。”
老夫人笑了笑,自打容璟受伤以来第一次展颜,这几日容璟情况一天好过一天,就连太医都说这宋大夫实在是神了,按理宋朝该来诊治换药了,却连着几日不见人影,老夫人心急的不行,差点就要禀报皇上去寻人了,如今对方自己找上门来,老夫人怎么会不高兴?
“宋大夫,烦请您给小儿诊治一番。”
宋朝夕颔首,靠在床边给容璟把脉,容璟还是那般面如冠玉,天质自然,旁人都夸容恒长得好,容恒亦是书中女主宋朝颜的良配,可宋朝夕却想对那些人说,如果你们看到了容恒的父亲,就会觉得他那所谓的主角容貌实在不值一提了。
她手搭在国公爷的手腕上,过了会,宋朝夕满目讶异,难怪老夫人这般高兴,难怪她手镯中一直有仙露进去,这些天老太太和杨嬷嬷等人应该一直心怀感谢吧?毕竟容璟的脉与上次相比平和了许多,上次宋朝夕是真的觉得他没救了,用仙草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可如今国公爷的脉搏跳动有力,若是这般医治下去,就算最终不会醒过来,亦不会有性命之忧。
宋朝夕第一次意识到仙草比她想象中还有效,原以为仙草只对轻症有效果,孰料对容璟这样的重症亦有效果,甚至效果更大!她甚至可以推测,越是底子差的重病吃了这仙草效果越好。
宋朝夕难免欣喜,她心里忽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念头一冒出来就发疯一样破土而出,有直入云霄的气势,就连宋朝夕自己都无法遏止,她知道这片刻间她内心做出了多么大胆又疯狂的决定,可她无可奈何,她便是那水中的一叶孤舟,被水流推到了岸边,往前该怎么走,已经不容她退却了。
思及此,她目光坚定地注视着老夫人,温声道:“老夫人,我想跟您说几句话。”
顾氏一愣,给杨嬷嬷使了个眼色,杨嬷嬷立刻带着丫鬟关门出去了。
老夫人不无担心地蹙眉:“宋大夫,是不是我儿……”
“不是,老太太,跟国公爷无关,不,也是有关的。”
老夫人糊涂了,左手快速拨动着镶金的佛珠,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她一向自诩懂人心,可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这位宋大夫要做什么。
宋朝夕平静地抬眸与老夫人四目相对,而后她伸手解开头顶的束带,任一头青丝垂下。
湖风吹的槅扇猎猎作响,宋朝夕就站在烛台旁,摇曳的烛火映照在她脸上,衬得她本就明艳的脸更为惊心动魄,老夫人忽而觉得奇怪,这一张脸实在过于精致了些,不像男儿倒像是女娇娥。
“你是……”
宋朝夕跪地朝她行了个大礼,温声道:“永春侯府嫡长女宋朝夕给老夫人请安。”
宋朝颜不是想把她嫁给容恒,等治好了身子再取代自己成为世子夫人?可冲喜而已,谁规定一定要儿子结亲才能冲喜?谁规定国公爷自己不能娶亲?她不仅自己不嫁给容恒,还要宋朝颜也没法嫁,她要嫁给国公爷!!这京城的老姓世家都重视脸面,姐姐嫁给父亲,妹妹自然不能嫁给儿子的,她倒要看看,侯府那帮人知道自己嫁给国公爷,会是什么脸色!
第21章
男儿身忽变女娇娥,老夫人有些回不过神,反应过来她是哪家的闺女后,才温声道:“我与你祖父幼年便认识了,没想到他有你这么个孙女,你且说说,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会给人看病?”
宋朝夕语气平静地回:“我七岁那年被家里送去扬州姑母家,姑母家做的是药材生意,亦在扬州开了医馆药铺,我跟在众位大夫后学了一手医术,前些日子我被接回侯府,因身份受限,不好以女儿家的身份给国公爷治病,只能扮成男子。”
佛珠转动得愈发快了,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永春侯府的二房儿媳妇当年生了对双生女,只是后来没怎么听说过这对双生女的消息,她还以为其中的一个夭折了,她虽然也有几分老思想,可宋朝夕的医术让容璟变好是真,宋朝夕压过举国神医也是真,既然医术是真的,那她便会放下成见。
再来,女医者又如何?当年她还女扮男装跟老国公一起上战场呢。
“好孩子,你气质卓然,我看了一辈子人都没看出你是个闺阁女子,你且说说你为何对我坦露真相?”
宋朝夕虽则男装多年,做事也很少扭捏,可让别人娶自己可真是破天荒
第一回 ,她沉默了一会,硬着头皮咬牙道:“听闻老夫人要给国公爷冲喜。”
老夫人愣怔出神,拨动佛珠时,心里快速思忖着宋朝夕提这话的意思,一个闺阁女子提这种事总是不合规矩的。
“是要冲喜,我已经托人给恒哥儿相看,希望借由恒哥儿的亲事给国公爷冲喜。”
“既然如此……”宋朝夕豁出脸面,面色微微不自然,声音却一贯的坚定,“让世子爷冲喜固然是好的,可世子爷是国公爷的儿子,纵然有血缘关系,却还是隔了一层。”
老夫人佛珠越转越快,一双浑浊的眼睛满是精光,“你的意思是……”
宋朝夕已经过了最初的阶段,便不再拘谨了,话头已经挑起,想退缩也晚了,老夫人是人精儿,内宅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不过是想等她说完,看看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罢了,和聪明人说话最忌讳自作聪明,她只需要实话实说就行。
“听闻国公爷的原配夫人已经去了有十多年了,国公爷这些年一直没有续娶,国公爷正当壮年,自然需要一个妻子来主持中馈,朝夕听人说,冲喜这种事隔了一层关系是不如自己来得效果好,如果老夫人不嫌弃,朝夕想求嫁国公爷,给国公爷冲喜。”
饶是老夫人见惯了世面,却也万万没想到,生平还能遇到有人求嫁自己儿子的,若是从前她必然当这女孩孟浪大胆,可如今容璟的情况放在这,明知道容璟昏迷不醒,随时有去了的危险,宋朝夕却依旧求嫁,她忽而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小辈了。
摇曳的烛火中,宋朝夕垂着眸,睫毛轻颤,没有描眉画红,却依旧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藏于男式袍子下的身子虽看不太明显,却依旧可以看出纤细的腰肢,和鼓鼓的胸脯,可想而知,若她换了女装,精心打扮一番,会有多出色。
她一直垂眸,想必心中十分忐忑,却还是做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老夫人心里失笑,这丫头纵然看着沉稳,却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小小年纪却做出这番打算,想必是被逼急了,明明被逼急了,却佯装镇定,这丫头实在有趣的很。
“你实话实说,你对国公爷的病有几分把握?”
宋朝夕实话实说:“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亦不敢保证国公爷一定会醒来,但朝夕必当竭尽全力给国公爷医治。”
也就是说她并不确定容璟能醒来,这倒是和太医说的一样,不确定他能醒来,却提出冲喜,也就不是想捡这现成的便宜了。老夫人垂着眸,佛珠转动的愈发快了,噼啪的珠子碰撞声夹杂着蜡烛的哧哧声,愈发显得这屋中安静了。
“若国公爷不幸去了,你该当如何?”
“朝夕会为国公爷守寡,生是国公爷的人,死是国公爷的鬼。”
其实就在方才,宋朝夕也在想这个问题,容璟并不一定能醒过来,若是将来不醒,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躺着,她有把握照顾对方一辈子。用医术医着,用仙草吊着就是,若是容璟病情恶化,就这样去了,那她大不了就当个寡妇。
在国公府当寡妇也比在侯府受气强,她是在国公爷危难之时嫁进来的,又是国公爷的妻,虽是名义上的事,可老夫人和圣上都会给她几分体面的,届时她日子过得潇洒,占着容恒母亲的名号,任容恒和宋朝夕再大胆,也不敢对她怎么着。
等过些年老夫人去了,她就搬去扬州姑母家,换回男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