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夕难得早起,便去了老夫人房中请安,昨日容媛出嫁,府中忙了一整日,下人们正在洒扫,见了宋朝夕,众人停下手中的活,原地给她请安,宋朝夕唇角微勾,淡淡挥手,一路从容而过。
高氏远远看着,莫名不是滋味,她掌管国公府多年,府中下人的月例都是从她这领的,她把国公府管的井井有条,下人们对她也多有敬重,这敬重是出于她的威严。可宋朝夕什么都没做,下人们却尊敬她,好似这是自然而然的,毕竟宋朝夕才是这国公府的女主子。
有些人天生好命,嫁进来冲喜得了婆家上下的疼爱,随后一品诰命从天而降,男人对她还百依百顺,都这么久过去,连个通房都没有,说起来,不就是因为嫁得好嘛。
高氏难免心中泛酸水,若她嫁的男人有国公爷一半,会护着她疼着她,又有无上的地位,哪需要每天累死累活管家,替别人瞎忙活?这样想,人和人可真是太不一样了。好在,顾颜有了孩子,顾颜的孩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宋朝夕嫁的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难不成国公爷还能把容恒废了不成?要知道高门世家可没有废世子的先例,说到底,宋朝夕的孩子还不是连个爵位都没有?这样一想,高氏瞬间心理平衡了。
宋朝夕到时,素心已经在给老夫人请安了,素心因为昨日的事,一直不敢出门,今日好不容易晨起请安,又怕自己真的有味道会熏到老太太,便挂了个香囊在身上,以掩盖住不好的气味。
她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宋朝夕挑眉道:“哭过了?”
素心不安地绞手帕,“素心没脸待在国公府了,素心今日前来,便是想跟老夫人和国公夫人告别的,素心想回关外老家,不想留在京城了。”
她在京城也待不下去了,京城的高门世家婚配最讲究这些,以她的名声肯定是不可能嫁个好人家的,她父母亲去得早,姑姑又是个要强的,非要把她送来国公府,惹到了顾颜这位庶女。素心昨日哭了一夜,想明白了,国公府根本不是她待的地方,这里适合宋朝夕,因为宋朝夕强大,也适合顾颜,因为顾颜心机深沉,却独独不适合她。正如顾颜所说,她便是入冬后床上还未收起的凉席,本身便是不合理的,离开对大家都好。
再说她真的没脸见人了,连下人见到她都指指点点的,让她如何在府中立足?与其一头撞死还不如回关外,至少那里不会有这些腌臜事。
老夫人垂眸喝茶,没说留也没说不留。素心和宋朝夕请安后并肩走出院子,素心怯生生看了宋朝夕一眼,真心道:“国公夫人,素心要走了,若以后有机会,素心再回来看你。”
宋朝夕嗤笑一声,挑眉看她,“受了欺负受了委屈就想逃,难道你能逃一辈子吗?”
素心微怔,脸色发白,不停绞手帕,“素心身上有体味,不适合留在国公府,我这样一个女子留在国公府只是个笑话。素心只希望能回关外老家,找到属于素心自己的位置。”
宋朝夕挑眉,捏起她的手腕替她把脉,过了一会,无视素心震惊的眼神,宋朝夕放下她的手腕,嗤笑一声:“我想的没错,你根本没有腋臭。”
素心惊讶地瞪大眼,“可是素心身上真有味道,今日早起时素心自己都闻到了。”
宋朝夕凑近在她身上闻了闻,她一靠近,素心的脸都红了,只觉得宋朝夕呵出的气息格外灼热。她局促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怕身上的气味把宋朝夕熏到。
宋朝夕蹙眉,素心身上是有一种类似腋臭的味道,可这味道来得突然,总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不过就算有腋臭又如何?谁也不是故意有的。
她笑了笑:“腋臭与手少阴心经和手太阴肺经有关,医书中有记载,汗液乃肺部所主,极泉穴起源于手少阴心经,阿是穴起源于手三阴经,针刺极泉穴和阿是穴便可以使汗液归经,腋臭得除,也就是说腋臭是可以通过把脉探知的。这世上病症没有优劣之分,即便你真有腋臭,也不过是生病了而已,有病便去治,没什么可难堪的。但我替你把了脉,你脉象正常,确实没有腋臭的症状,倒不必过于紧张,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责怪贬低自己。”
素心不敢相信地看她,或许是因为宋朝夕神色过于镇定,她下意识便相信了。她从昨日自责内疚,自我贬低,被顾颜当中戳穿十分难堪,便生出回乡的念头,想回自幼生活的宅子里躲起来,哪都不去,但她没想到宋朝夕会对她说这样的话,所以,她真的没有病?就算她有,也不必觉得难堪,因为她和伤风感冒一样,都只是病了而已。
素心抓住她的衣角,莫名哽咽,“夫人……”
宋朝夕可没有对付这种娇弱女子的经验,虽则顾颜也是这类型,可顾颜与其说是娇弱倒不如说是病弱,素心却不一样,她身姿纤细,柔弱无骨,真真是柔到骨子里了,你很难对她生出嫌恶来。
宋朝夕挑眉离远一些,很怕她真哭了,“素心,你知道若别人语言上打压你,你该如何吗?让着她?不,很显然你越让别人越是欺负你,做人不要挑事,可若事情来了也没必要往后退。你当顾颜没有弱点吗?正如你在意你的腋下一般,你也可以三两下便可以打压的她抬不起头来。怎么?不相信?要不要打个赌?”
素心有些回不过神,却最终攥住手帕愣愣点头。
宋朝夕带着素心去了顾颜的院子,她进去时,顾颜正躺在拔步床上看书。她穿一袭浅黄色的短袄,或许是因为做母亲的缘故,面上泛着柔和的光,比从前看着面善许多。
看到宋朝夕,她作势要起来,被宋朝夕拦住了。
顾颜急忙说:“儿媳衣冠不整,让母亲笑话了,儿媳不过是怀有身孕,今日没去给母亲请安已经十分惶恐,又哪敢叫母亲亲自来看我?”
宋朝夕面色不变,“无碍,请安的机会多的是,等你修养好了,再把请安补回来便是。”
“……”顾颜脸色僵硬,差点笑不出来了,她不过是谦虚几下,宋朝夕怎么还当真了?请个安而已,还要补回来?怎么有这么脸皮厚的女人?奈何她一点办法没有,谁叫宋朝夕是她婆婆,她这个做儿媳的纵然再不满也只能忍着。毕竟婆婆没挑她的刺,已经是恩典了,她不会蠢到这时候去挑衅婆婆。
她不能欺负宋朝夕,不代表她不能拿别人出气,顾颜蹙眉看向素心,难掩厌恶,她实在不懂这人怎么还有脸赖在国公府!明明已经给足她难堪了!
素心一靠近,顾颜就捡起手帕捂住口鼻,干呕了好几声,满眼是泪,“素心表妹,我不是叫你别出来的吗?你也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我肚子里怀的是世子爷的嫡子,阖府都看中这个孩子,你一出现我便忍不住干呕,若是伤到孩子可怎么办?”
素心脸一白,手紧紧绞着手帕,慌乱无神地垂着头,和昨日一样的屈辱铺天盖地袭来。
宋朝夕漠然的视线落在顾颜的脸上,忽而,她像是发现什么惊悚的事,惊道:“世子夫人,你的脸怎么了?”
顾颜上一秒还沉浸在打压素心的欢愉中,这一秒心瞬间沉了下来。自打整骨皮肤松弛后,她对面部肌肤尤为关注,只要有人看她的脸,她便会怀疑自己是否又垮了,总是一惊一乍的。她每日都要问琳琅好几次,好在琳琅一直保证她的脸好得很,她才慢慢放松下来。
可她万万没想到,宋朝夕竟然会关注她的脸。
她紧张地摸向自己的脸,“我脸怎么了?”
宋朝夕蹙眉道:“我总觉得你的脸好像不如从前紧致了,看着也有点歪,或许是我看错了吧?毕竟世子夫人你才今年才15,年纪轻轻怎会有肌肤松弛的困扰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人总是这样,用语言打压别人时浑然不觉自己过分,别人轻飘飘说了几句却又往心里去。言语不是利刃,却总能戳的人千疮百孔。肌肤松弛是顾颜的痛处,发现自己脸松弛后,她立刻找薛神医替她做了丝线提拉,如今她面部紧致,和从前并无两样,她一直以为面部提拉术是永久的,谁知宋朝夕却告诉她,她的脸不仅松了还歪了?这怎么可以!
顾颜紧张地让琳琅拿来铜镜,镜中映射出一张年轻紧致的脸,并无可挑剔的地方,可她怎么看都觉得不满意,毕竟眼前的宋朝夕形容昳丽,皮肤吹弹可破,肌肤紧绷,面部轮廓无可挑剔,反观她自己,她原本跟宋朝夕长得一样,却因为整骨被远远甩在后头。
宋朝夕不说她倒没注意,被宋朝夕这么一说,她忽而觉得脸又松又垮,左脸还比右脸大了不少,为什么从前没发现自己有这么多问题吗?如今看自己哪哪都不满意,恨不得现在就去找薛神医再做一次面部提拉。
被最讨厌的人指责面部松弛,顾颜难堪极了,她不自信地摩挲自己的脸,正如昨日的素心一样。宋朝夕忍不住摇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自己如此在意,又何必用卑劣的手段去祸害别人?顾颜也该尝尝被别人诋毁的滋味了,毕竟人只有疼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原本嚣张的顾颜被打压的极为不自信,正如昨日的自己那般。
素心忽而卸下心中负担,此前的抑郁一扫而空。
容恒回来时,顾颜正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脸,不停照镜子,他发现顾颜最近经常这样,与从前那个淡然的她恍若两人。想到回来时见到的素心,他不由道:“昨日你说素心的话似乎有些过分了。”
顾颜正紧张自己的脸,听了这话,顿时眉头紧蹙,“世子爷说我过分?我怎么过分了?”
“不论素心有没有那毛病,你都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指责她,让她下不了台。”
容恒坐在桌前喝茶,顾颜原本就不喜欢素心,听了这话更为委屈了,“我怎么不让她下不来台?世子爷以为我愿意吗?我有了身子,对气味极为敏感,我一闻到她身上的气味就想干呕,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世子爷你这么说该不会喜欢她吧?”
容恒一愣,眉头紧锁,“你不要随便猜疑好吗?我与她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就喜欢她了?”
“你还说自己不喜欢她,你要是不喜欢她为什么不把她赶走,别以为我不知道,府里人都传,说你要纳了素心,那程妈妈不也是这样劝你的吗?世子爷你敢发誓你一点想法没有?”顾颜越说越生气,“人果然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了,世子爷你以前对朝颜那么好,现在这样算什么?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却转眼看上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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