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性子像容璟,显得沉一些,就连老夫人都说这孩子是能干大事的。
孩子漆黑的眼珠滴溜地望着他们,宋朝夕要笑不笑地拿着摇铃逗他们。容璟的神色也缓和几分,他穿好,神清气爽的,临走前还嘱咐她:“要好好吃饭。”
宋朝夕哼了哼。他却很喜欢她这样,眼中带着笑走了。
他前脚刚走,顾颜的丫鬟便过来说,顾颜要见见她。
宋朝夕挑眉,懒懒放下手中摇铃,奶娘们抱着孩子出去了。
听闻顾颜还找过容璟,只是容璟没理她。
青竹蹙眉:“夫人,二小姐肯定没安好心,您还是不去的好。”
深秋,湖心小筑外的林子染了金黄,不知不觉,一年又过去了。眼看冬日就要来了,宋朝夕站起身,要笑不笑:“无妨,我去会会她,看她还想玩什么花样。”
宋朝夕很久没去顾颜的院子,一时有些恍惚,原本这前院中,世子夫人的院子布置得最为精美,隔了这么久再来,却草木横生,有种说不出的荒芜。
门吱呀一声推开,她走进去,远远看到顾颜坐在摇椅上晒太阳。
她脸上的红疹痕迹消了一些,可她脸还是歪的,脸皮松弛,骨相看起来很奇怪,乍一看像是半百的老妪,说不出的骇人。
顾颜死死盯着宋朝夕,意图从她身上看出些许失落的痕迹,可宋朝夕神采奕奕,嘴角含笑,心情似乎很不错。按理说女人生了孩子都会因为操劳而衰老,宋朝夕得了双生子,操劳两个孩子,应该疲累不堪才对,可她皮肤依旧水润透亮,妆扮精致,身上穿着琉璃阁最新的料子。
顾颜莫名蹙了眉头,她已经给容璟写信了,按理说俩人应该心生嫌隙,怎么宋朝夕看着还和往常一样?眉间甚至有压不住的春色,不像是争吵过的模样。而一般女子有孕后就会被男子厌弃,男子总会抬姨娘和通房取而代之,怎么宋朝夕还这样得宠?
宋朝夕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漫不经心地笑:“我和国公爷是闹了点别扭。”
顾颜攥紧手,却听她嗤笑一声:“不过我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国公爷如此紧张我。”
顾颜一口气堵在那,她怎么都不信自己竟然帮了宋朝夕一把。
“你只是故作轻松吧?国公爷对你再好,你始终不是他的唯一,他此前有过别的妻子,听闻国公爷和程氏感情甚好,死了的人便永远留在活人心中,难道你就不怕国公爷真正喜欢的人是她?你也不确定是吧?像你这样的,始终是不圆满的。”
宋朝夕听得笑了笑,她指甲拨动着炉中香灰,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所谓的圆满不过是某种形式上的禁锢,漫漫人生,她十分确信那些都不重要。
顾颜想以此挑起她的怒气可就错了,宋朝夕指尖挑着烟灰,“是啊,我好不圆满啊,我怎么就当了这国公夫人,生了这龙凤胎,得了这么个权倾朝野的男人?我这人生实在是太不圆满了!话说回来,你和容恒倒是彼此的唯一,你倒是圆满了,可结果又如何?”
顾颜一愣,细细一想才意识到什么,她猛地看向宋朝夕,后背阵阵冒着冷汗,衣服都湿透了,“你……你早就知道了?不可能的,我明明变了模样,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宋朝夕觉得好笑,她不经意地抬头看向秋意渐浓的远处,“这很难猜吗?或许只有你一个人觉得难猜吧?”
顾颜无力地坐在地上,难怪宋朝夕这个婆婆一直针对她,难怪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很快被宋朝夕识破,若是宋朝夕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早有防备,一切便说得通了。她忽而觉得好笑,她机关算计,却不曾想,宋朝夕一早便知道她的意图。
宋朝夕知道她是宋朝颜,知道自己是她妹妹,却还是任她嫁了进来?顾颜忽而想笑,她这一生到底在干什么?她和宋朝夕姐妹一场,幼时争玩具,长大了争宠爱,看起来她一直都是赢的,谁曾想,最终却输得彻底。
如今她和容恒再难回到从前了,宋朝夕却和国公爷这样好。
她不服气。
第94章
顾颜笑得讽刺,她情绪激动,“你是我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的脸是你害的吧?你这样对自己的亲妹妹,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天打雷劈有你顶着,你这样的都不怕天打雷劈,我怕什么?”宋朝夕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顾颜如今毁了脸,人又被困在这,落魄至极,早已不是她的对手了,对手太弱,她只觉得没意思。不过顾颜怎么好意思问她这些话?顾颜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陷害别人,又怎么针对她这个姐姐的?“你扪心自问你做了多少针对我的事?你这样的人,竟然好意思问我为什么这样对你?你指望我怎么回答?至于你的脸,只准你用毒蘑菇害我,不准我给你下毒?我只能说你是活该啊!”
她真的什么都知道,顾颜歇斯底里:“这都怪谁?要不是你不肯救我,我怎么也不会出此下策!”
都到了这时候还冥顽不灵,自己底色都是黑的,还处处埋怨别人,顾颜这样的人真是被沈氏宠坏了。
宋朝夕好笑地摇摇头:“你这人真有意思,自己陷害别人,从不觉得有错,别人将计就计陷害你,倒都是别人的错。吃相能不能别这般难看?且不说你害我这些,只说你陷害素心,若不是我将计就计,素心如今连命都保不住,我也早就被你害得小产了。若真如此,我们就会身份颠倒,被囚禁的人会换成我,而你会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嘲讽我,看我的笑话!顾颜,独木桥只有一根,我走过来,你活该要待在那一头。你也别怨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你我走到今日,全是你一手造成的!是好是坏,各自承受罢了!”
顾颜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地,是啊,她和宋朝夕一胎双生,本该是亲姐妹,却从出生开始,便注定了竞争关系。听人说,这世界上有些人姐妹缘分深,有些人却要浅一些,或许她和宋朝夕就是浅的人。她们终究不能和其他姐妹一样亲密。
但她怎么能甘心呢?她和容恒本该夫妻恩爱,生儿育女,一路白头。可她如今没了孩子,没了他的宠爱,被关在这一方院子里,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顾颜皮肤皱巴巴的,脸也瘦得厉害,还算清澈的眼睛却渐渐失了原来的模样。宋朝夕靠近她这张脸,忽而极淡地笑了笑:“是那个薛神医替你整的骨吧?妹妹有多久没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张脸了?”
顾颜一愣,下意识看向琳琅,琳琅慌忙低下头,紧张地攥着手,不敢和她对视。
琳琅把镜子收起来,她已经很久没照镜子了。
宋朝夕挑眉,青竹很快送来一方铜镜。
秋日天高气爽,日头比往常明媚许多,镜子照人十分清楚。她一转头就看到一张可怖衰老的脸,凹陷的脸颊、皱巴巴的肌肤、满脸的疤痕……顾颜阖了阖眼,隐忍许久,最终痛苦地嘶吼,猛地推开铜镜。
她哭得撕心裂肺,她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宋朝夕笑着蹲在她身侧,低声道:“听闻在薛神医那治脸的女子,如今面部都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你猜,她给你整骨给你提拉,知不知道你会变成今天这样?”
顾颜猛地抬头,她愣在那,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她每次去找薛神医,薛神医都会眼神躲闪,一副心虚模样,只是那时她顾不上思考这些,宋朝夕说这话虽然没安好心,却有一定的道理。薛神医作为神医,怎么可能不知道整骨和提拉都有副作用,可薛神医还是替她换了张脸。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薛神医要不顾一切这样帮你?按理说我是国公夫人,一般人怎么可能冒着这样的风险去得罪我,她于你而言只是个陌生人,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去帮你,帮你换脸进国公府,帮你改变身份,给你出谋划策,让你对付素心对付我?”
宋朝夕见她面色震惊,知道只差最后一击了,她又轻笑:
“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薛神医出现得巧合了点,她一次又一次在背后推波助澜,不仅没有让你变得更好,反而从一开始就埋下了祸根,要不是她,你的脸不会变成这样,你不会在容恒那失了宠,更不会因为陷害素心和我,被反将一军。你好好想一想,一个陌生人会无缘无故对你那么好?”
顾颜以前从没想过这些事,是薛神医告诉她,她必须要宋朝夕的心头血才能活下去,她深信不疑,站在这个姐姐的对立面。可若是薛神医从一开始就别有所图,故意这样说,故意拉她下水,故意让她一步步滑落深渊,直至今天。
顾颜忽而觉得自己不敢深想。
她想到许多细节,比如说薛神医第一次见到她竟然没有丝毫讶异,还好奇地打量她许久。比如说薛神医要心头血,可没有任何大夫听说过这个治病的法子,比如说薛神医会许多害人的法子,包括提拉术整骨术都是闻所未闻的。
这个薛神医实在不像是普通大夫。她以前对薛神医深信不疑,如今想来,薛神医没有一点神医之能,薛神医整骨的脸衰老得不成样子,薛神医治不好她的身子,薛神医次次诊断只顾着要钱,薛神医连医理都不懂,动辄就说中医是伪科学。
中医这个词她都没听过。
顾颜忽而闭上眼,只觉得自己此生实在荒谬,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为什么别人都好好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不停倒霉?宋朝夕走后,看守院子的人换班时间,顾颜见院外无人,忽而生出一个念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