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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人影掠过了屋顶。
此人行过却没留下任何动静,脚步和呼吸都隐没在了呼啸的北风里。
客栈前几天死了个人,倒不如说龙脊镇最近死了好几人。虽然根据乡亲们确认,都是些外乡来的,不过在年关将近的日子里,谁也不想染上晦气,更还没敲便都闭门不出了。
虽然县老爷好像请来了在官道盘查驻守的乘风军。可敬王向来军纪严明,不喜欢麾下军士同江湖人扯上关系,但赖于这段时间龙脊镇的动静实在太大了,便出了一百多人前去巡逻。
虽然百姓每日听着街上整齐划一的甲胄碰撞声,安心了许多,可入了夜还是窗都不敢看。一时间,不大的盐铁镇上人心惶惶。
夜近子时,空中开始落雪。街上的巡逻队早已有些疲惫,谁都没有神情去留意掠过的人影。
临近城郊有一处带梅花的院子,租给了一位外乡人。但此人现在却死死攥着手里的刀,窝在房间一角,大气不敢出。手上的汗已经足以将刀柄浸湿,可他仍是不敢松懈,从满眼红丝和一脸胡茬就能看出,他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
虽然他以自己是外乡人为由,拼命抓着乘风军的官兵求他们保护自己,甚至拿出了一盒黄金企图贿赂官兵派他们在屋外驻守。
可乘风军的官兵哪里会理会他这种无理的需求,最终因为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从他租的这间小院开始训练。
但一根竹管还是悄悄从窗角的漏洞伸了进来,迷烟慢慢地在室内散开。
迷烟勾起多日以来的倦意,外乡人很快便靠着墙壁倒了下去。窗户被伸进来的铁钩翘开,一道人影翻身进来。细长的刀轻轻在喉咙处一划,便见一道红闪过,血从伤口泊泊流出,而刀法之快并不使刀刃沾上血。
待屋内的迷烟散得快差不多时,那人打开了房门,一人身着墨绿锦袍负手走了进来。
来者正是楚棠舟。而先前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也正是羽月衔。
楚棠舟不必穿夜行衣,但深夜里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换上了一套墨绿色绣合欢叶的劲装锦袍,显得人格外精神。
他走到桌前,拿起茶壶,凉透的茶直接浇上尸体的头发。
羽月衔从怀里摸出一把火折子,借着火光看向被浇透的地方。
虽然血液慢慢染上一地的茶水,可一丝奇异的色泽这外乡人的头发上蜿蜒下来。像是染料褪色一般。
“又是假的。”羽月衔说道。
几日来,他们伪装成那位早已死去的羽族杀手,在这一带闹出不小动静。下手的也都是些上门追杀,和反应因此相当异常的外乡人,借此想钓出那些所谓要“复国”的“羽族人”。
就比如这位,天天拉着乘风军的官兵不说,还挎着张神情恍惚的脸到处拉着街坊,一直念叨着“下一个是我了”。
羽族人以异色瞳或异色发为外貌特征,相传乃是上古羽族先人化为人形后,为纪念原有鸟类外貌而保留下来的。
但一两个月以来,虽然这些人同今日殒命这位一样,都是异色头发,却像都是自己染上去的一般。甚至水一冲就掉了。
羽月衔感到,那棵他原以为早就死去、名为“身世”的藤蔓又苏醒过来,还如同疯长一般要把他拖进一个深渊漩涡。他不喜欢被斩断希望和线索的感觉,但他尚有楚棠舟可以依靠,才不至于被这些事扰得心乱如麻。
倒是楚棠舟似乎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在柜子和抽屉中翻找起来。
最终,在靠近床头的一个锁上柜子里发现了个锦盒。楚棠舟拔出别在腰上烟斗的暗刺,锉开做工粗糙的锁。锦盒里是一些来往的书信和地图,但书信上皆附有一枚羽毛印记。
多年翻开情报的直觉告诉楚棠舟,这或许是突破所在。
他扯了扯羽月衔的袖子,示意他此地不宜久留。
而甫一出门,除了迎面而来的雪花,便是不远处靴子踩在雪地上吱呀作响的声音。
“那位那钱贿赂你们的商客就住这么?”“是,殿下。往前走就是卧房了。”
敬王祁承英?他怎么会在龙脊镇?
楚棠舟把锦盒塞给羽月衔,让他马上从后门离开。“可是,义父……”
“你还穿着夜行衣,怎么解释脏水都会泼给你。”楚棠舟把面罩给羽月衔戴好,“我自有办法脱身。拿着锦盒回陵光门,今晚不要在镇上逗留。”
羽月衔深深看了一眼楚棠舟,转头便融入了雪中夜色里。他得楚棠舟亲传,练得轻功极好,风雪中很快没有了另一个人的动静和气息。
而祁承英刚跨进院门,便看见一袭墨绿袍的美人,坐在院中梅树下的石凳上倒弄一柄玉石烟斗。雪落了许久,积在地上薄薄一层。可美人的肩上却相当干净,除了一些散落的发丝。
这下把带路的士兵都看楞了。奇怪了,上午这里住的还是个平平无奇的人,怎么会蹦出一个仙人来。
“就是此人?”祁承英问身边的人。“不,不是……”
但习武且常年征战的祁承
', ' ')('英很快便察觉了一丝不对,纵使雪中梅花再香,似乎都透着一股血腥味。
“王爷要找的人,恐怕再也喊不醒了。”楚棠舟看向祁承英。祁承英比他意料中要年轻好些岁,可能也就不到而立。也英俊很多,只是那副从骨子里就流露出的将帅之姿,倒成了他最好辨认的标志。
祁承英警惕地握上佩剑剑柄,皱眉看向他:“你杀了他?”
楚棠舟将烟斗翻了一面,倒出剩余的烟灰。“不是我干的。此人死于刀伤,伤口平直,右深左浅,是惯用的右手。屋内还有剩余的迷烟味,应先是被放翻了。”祁承英虽不信他,但还是朝身边的属下使了个眼色,属下连忙打了火折子点灯进门查看。
不久,那人探查了一番又出来报,“王爷,确实死于刀伤。看伤口深浅,应当是长刀下的手。”
而楚棠舟还配合得扫了扫腰际两侧和窄袖袖笼,好似在说自己除了这柄烟斗,再没带别的东西。
“那你来这做什么?”虽然楚棠舟摆脱了自己的嫌疑,但祁承英却没有放松警惕。
“讨债,”楚棠舟站起来,拍了拍肩上的雪,起身正要离开,“既如此,就不打扰敬王殿下查案了,请。”
正当楚棠舟路过祁承英身侧时,一把剑横在了楚棠舟面前。“案发现场就你一人,你不可疑谁可疑?既是没有嫌疑也要跟本王走一趟。”
长剑被北风吹出争鸣声,雪轻飘飘地落在了剑身上,却勾起了这把浴血而来的剑几分肃杀。而楚棠舟面色如常,抬眼看向祁承英:“我已提供不少线索,其他却是再无可奉告了。王爷难不成要为难我一介布衣?”
“说是讨债,焉不知你是为了拖住同伙做的缓兵之计?”二人虽皆是侧目,但祁承英却能察觉这人眼中好似深潭,绝非等闲之辈,“哼,到没见过你这样的布衣。”
倏然,剑锋一转,剑身捎带剑气横直扫去。楚棠舟身形却更快,向后连退两丈远,可剑气还是斩断了几根发丝。
“你会武功?”祁承英怒目圆睁,瞪着眨眼间便能进退自如的楚棠舟。“半个废人,徒会一些轻功而已。”
“少废话,看剑!”祁承英手腕一翻,提剑朝楚棠舟刺来。楚棠舟避闪自如,却不料祁承英的剑势却如运笔点墨,霸道之中自带一分似筋骨运巧劲,连连逼杀。
楚棠舟本不存杀心,一个闪身来到侧面,长杆烟斗在手上挽了个花,烟斗头猛得打上祁承英提剑那只手的肘部上一寸。
祁承英早有防范,握剑的手一松,换成左手提握,右肘生生接下这一道。左手便从底下提剑而出,接着朝楚棠舟而去。
苦于没带别的武器,楚棠舟只得用烟斗左右挡开祁承英的剑。
这人看着高大威猛,出剑力道更是意料之外,金石和钢铁碰撞的声响不绝于耳。楚棠舟心疼自己的宝贝烟斗,想借轻功脱身。可不料祁承英却难缠得很,好像一头咬住猎物便再不松口的猎豹。
二人俞战俞退,顷刻间便战至梅树下。
院中虽不至于战得锦袍翻飞,但在这琉璃世界中,一黑一绿两道身影,一人提剑若行苍劲书法,蕴成有力;一人身似灵蛇,身影似飘。
楚棠舟借长剑逼近自己的一刻,运劲用烟斗抵着长剑绕了一圈。趁祁承英注意一晃,楚棠舟瞬间跃起,向后跃至梅树枝头。
梅树落了满枝的雪,本就状似病歪的枝丫在大雪摧折下好似更加可怜。但站立在上面的楚棠舟却好似身轻无物,并不将枝头压下半寸,看得祁承英心里一惊。
这人方才鲜少出手,明显没有杀意,若是他真有心与自己死缠……
还未及想明白,冰冷刺骨的触感忽然盖了个满头。原来是楚棠舟踢了一脚梅枝,积雪夹着花瓣铺了祁承英一脸。等他把雪和花瓣全都抹下来的时候,四周只回荡着一句“敬王爷,后会有期”,和早就在一旁看傻了的下属。
“愣着干嘛,还不派人追!”
因为敬王的突然驾临,原定翻走的院墙满是他带来且已在巡逻的乘风军。
别的路都被堵死了,此时再折返必定会连累楚棠舟,羽月衔正躲在墙根的货堆后面,想趁巡逻队不备偷溜出去。可外面的乘风军人数太多了,他一时没有把握,便还在此处思考对策。
忽然,一道赤红影子闪过,定睛一看,是一只脚尾赤红的白狐跑过。“恩公,走这边!”
白狐对着羽月衔摇了摇尾巴。
而在安厦城内,摇金楼里凤箫声动。
擅跳掌上鼓的秋环腰肢扭动,脚铃和手臂上的红绫成了台上最瞩目的焦点。清脆的金铃搭上阵阵鼓声,借着酒劲踏入人心。
柏文骞坐在上座雅间一个绝佳的位置看今夜的歌舞,西域来的琥珀酒喝得三分醉,入口入喉都只剩甜味,哪有半分酒味。
一位属下弓着身子来瞧瞧禀他:“凌神医好像往密库去了。”
柏文骞摆了摆手,道:“不理他,横竖钥匙在我这里。”
说着还往怀里掏了掏,但原本该放着一把钥匙的内袋却
', ' ')('空空如也。酒瞬间便醒了。
他猛地站起来,推开桌椅就要往对街走。吓了旁边人一大跳。
可他正怒气冲冲地要打开大门,余光忽然扫见似乎有身影从隔壁屋顶跃进了院中。火消了三分,他换做慢慢推开大门,摸索上大厅柜台底下的一把刀,再小心地靠着墙壁,把自己也融身进漆黑的走廊中。
不料,因太黑看不清路,还点着盏灯笼的凌泉从走道的另一段走出。他今日还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袍,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柏文骞想起刚刚的场景,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在刀尖上走惯了,这种情况确实不少遇见。况且自己再同凌泉不对付,他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要是被冲着自己来的杀手暗害,柏文骞想起还挺觉得不是滋味。
可他要怎么提醒凌泉,还能不暴露自己。
眼看凌泉马上要走到天井下,身影必暴露无疑,哪怕今夜下弦月的月光微弱,也足以变成靶子。
正当柏文骞在飞快思索,他忽然发现房顶上搭着一柄小弩。
“凌泉,躲开!”他来不及想太多,一个箭步冲上前要拉开他,不聊弩箭竟是狠狠扎在了自己背上。
柏文骞一声闷哼软了下去,凌泉赶紧扶住,点穴为他止血。
“在这蹲着别动。”凌泉虽被吓了一跳,很快便镇定下来,并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赶紧把人扶进黑暗里,跃身跳上屋顶。
看着身轻似燕的凌泉,柏文骞忽然想起刚才生的气,一个心血上涌差点呕血,“你他妈的……会武功啊……”
这一下算是白挨了。
没过多久,凌泉又落了回来,他捡起放在地上的灯笼,接着灯火浅看了看柏文骞背上的伤势。“还成,不算很深。走吧,去房里给你拔出来。”
“人呢?”柏文骞却问别的。
“就四个,残了三个死了一个。残的跑了,不过被我用针封住穴位,下半辈子估计废了。”凌泉撑起柏文骞向屋内走去。
但柏文骞这头忽然冷笑一声:“怎么悬壶济世的凌神医还会杀人?”
“要救人之前我自己是不是得先活命?”凌泉依旧是老样子,说话呛得很。
在大夫面前受伤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喝过麻沸散之后拔出箭簇并不觉得疼,可他趴在床上还是一个劲大喊大叫。凌泉见他又找抽,下手便加重了几分,疼痛甚至超过了麻沸散的药力,柏文骞疼得倒吸冷气。
可一阵莫名的火热渐渐爬满全身。
起初,柏文骞觉得这该是创伤后的正常发热,可凌泉都已经给他敷上药,自己也趴在这好一会了,还盯着凌泉收拾完药和纱布的全程,而这股热却只增不减。
“凌泉,这箭好像有问题……”柏文骞觉得口干,忽然开口,却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吓人,好似三天没喝过水一般。
同样察觉不对的凌泉不顾自己刚洗完手,又拿起那支满是血污的短箭簇。
在火光之下,箭簇上除了没干掉的血,与其他箭簇无异。但他将箭簇靠近了火苗,火舌很快吞噬了尖头,一阵奇怪的噼啪声响起,接着,火烧过的地方便腾起了一股黑烟。
“树蝎毒?”凌泉立刻翻找起药箱,“我有解药,你撑住,别运功别喝水……”
“不行,我太渴了,有没有茶……”柏文骞好像感觉不到后背拔完箭的痛,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需要去够桌上的水。
树蝎的毒原是不致命的。可一旦发作,中毒者不仅会觉得口渴发热,无论喝多少水都只是饮鸩止渴。待二次毒发,体内过多的水便会成为致命的毒。
这头凌泉刚找到解药,但又要阻止柏文骞的手碰上茶壶,手忙脚乱之下,他反倒被柏文骞压倒在椅子上,桌上的东西还都被扯了下来,掉了一地。
“你的手腕好舒服,好凉快。”柏文骞凑地很近,寻常一直眯着的弯眸今夜在树蝎毒的催动下睁了开来,这么多年凌泉还是第一次见他睁眼。
但凌泉也不是好欺负的普通大夫,他忽然发力抽出一只手,一巴掌甩上柏文骞的脸:“死流氓,起来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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