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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车。

周时放走到后备箱, 桶拎下来,放在脚边。

抬头望了望山路口。

钟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山路蜿蜒崎岖, 延伸出去, 是未知的尽头。

阳光穿透缭绕的雾气,铺洒下来,钟瑜弯腰拎起一个桶, “车开不上去了, 只能靠脚力,走吧。”

周时放拎起另外一个桶, 跟上了她:“你上次来也是一个人。”

钟瑜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欣赏着沿途风光。抬起手臂, 向后撩了一把吹乱的头发, 像是回味过来他的话, “哦, 上次我只打了半壶。”

所以压根不重,就算一个人也吃得消。

似乎终于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钟瑜眼里含笑, 侧了侧头:“我能那么蠢?”

周时放看了眼她, 没说什么。

见他没回应了, 钟瑜又侧头看了看, 恰好捕捉到他弯着的唇角。

她问:“你在笑吗?”

“嗯。”他低着头看路, 没看她, 嘴角的笑意没收敛。

“笑什么?”可能是走路太无聊了, 她拎着桶,踢一脚走一下,这么玩着, 问的很随意。

周时放似乎是想了一下。

她又侧过头去, “要想这么久?”

“嗯。”周时放抿了抿唇,这才看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

“傻子吧。”

周时放看着钟瑜。

她嘴角轻扬,心情看上去不错。

他抬了抬头。

好像,阳光也变得更明媚了

走了半个小时的山路,钟瑜热出一身汗,脱了风衣挽在臂间。

她看了看周时放。

他的后背渗了些汗,颜色有些深,前胸衣服浸了些汗,透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她移开眼睛,四下望了望:“还是你聪明,就穿一件衬衫。”

周时放把手伸过来。

她低头看两眼,“干嘛?”

周时放:“桶给我。”

钟瑜看了看臂间的衣服和手上的桶,猜测他大概觉得太重了,但她其实拿着挺好的,保持这个姿势习惯了,也懒得动。

“不用了。”她说。

停顿了一秒,又说:“留着点力气,回来路上拎两桶呢。”

说完,朝他眨了眨眼。

周时放看着她,无奈一笑,半秒,点点头:“行。”

又走了一会儿,村庄近在眼前。

他们穿过田埂,上了土坡,走过简陋的青石板桥面,便看见一条自山顶流淌而下的溪涧。

水流清澈,溪水潺潺,在古朴的村落里透露着一股安谧的氛围。

钟瑜指了指溪流:“小时候常在这里捉虾捉鱼,洗脚玩耍,水很清凉,这里的村民都会在这里洗衣服淘米,有时候我们几个小孩玩疯了,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翻开来找螃蟹,把水搅浑浊了,大人就跟着我们屁股后面唠叨。”

周时放朝那条溪流深处看去。

他从小在城里长大,童年在外公家的老台门里生活过,但过的日子还是少爷般金贵富足,与山里的生活完全不同。

他很难想象她描述的那个画面,只能尽力去想象。

“这边的水还不够好,我们还得往上走。”

钟瑜边说边爬上高坡,喘着气。

周时放跟她身后。

低头就看见她脚上的运动鞋。

这双鞋子,他也有,一模一样的一双,是情侣款。

沿着细瘦的脚踝往上,是两条笔直纤细的长腿,衬衫下摆扎进牛仔裤,显得腿更长,屁股翘挺。

周时放有些分神。

目光刚落在钟瑜脚边的碎石上,她的脚已经踩了上去,脚下一滑。

钟瑜脚下彻底失去了借力点,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后栽,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周时放抬手,几乎由不得他多思考一秒,拦腰抱住她的腰。

耐不住冲力太大,太猛然,周时放扔了桶,攀住旁边的树干,另一只脚踩住一块石头,单手抱紧她。

钟瑜踩稳地,低头看他,“你没事吧?”

“站稳没有?”周时放问。

她听到耳边变得粗重的呼吸,有些担心。

“稳了。”她答道。

“把衣服和桶扔了,先上去。”他说。

钟瑜乖乖照做。

周时放轻轻托住她的后腰,借着他的力,钟瑜爬上了坡。

她站在上面,看到他重新下坡,去把滚落到下面的桶捡回来,再上坡,捡起另外一个桶,把衣服扎紧在腰上,开始上坡。

坡度斜,全靠平衡感好。

钟瑜全程紧张地看着他,快到了,蹲下身,把手伸给他:“桶给我。”

周时放把桶递给她。

钟瑜拎起桶,扔到旁边,另一只手马上伸给他。

周时放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比他小多了,这么纤瘦柔弱的一只手,却充满了力量感。

上了坡,两人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一会儿。

钟瑜注意到他的手,“流血了。”

他看了一眼,没在意,“小伤。”

她看了看他脸上,那条疤还在,又看向他手。

想了想,跳了下去,拉过他,蹲到旁边的一条溪涧边,把他的手放进水里清洗。

周时放没动,任由她弄。

“上次,”他指了指上来的坡,“你自己怎么上来的?”

“手脚并用爬上来的呀,壶放在背篓里。”洗完了,她放开他,继续坐回石头上,晃荡着两腿,漫不经心的。

“背篓?”

“跟这里的老乡家借的。”她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天然水泊,笑盈盈的,“本来阿婆让她儿子送我过来,他们自己也有事干,不想麻烦,跟他们借了个背篓。”

周时放侧头望着她,一时忘记了移开眼睛。

已经很久没有见她这么笑了。

结婚以后,她就没有这么笑过了。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拨开她脸颊上的几丝乱发,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的动作一顿。

钟瑜转过头来,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看着他明显怔住了。

他自己也怔住了。

刚才那个动作,完全是出于本能,没有思考,也没有克制。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五六秒。

很安静。

所有的一切都像消失了。

钟瑜率先别开眼,从他身旁跳下,“去打水吧。”

没等他回应就走开了。

-

打完水,他们把两桶滚下坡,蹲下身,像坐滑梯一样冲了下去。

刺激极了。

衣服脏就脏了。

钟瑜把他带到一个篱笆门前面,指了指里面:“这个阿婆是我外婆以前的邻居,小时候常来她家玩,等下我带你走秘密通道。”

周时放:“秘密通道?”

钟瑜神秘一笑,打开篱笆门,熟门熟路地走进,朝里面大声叫道:“阿婆,小瑜来看你啦!”

周时放跟着她走入,打量着院子。

右边是一个菜园子,旁边整齐堆放着柴火,散养着一些禽鸡鸭鹅禽类,门口挂着玉米棒子,充满着烟火气。

黑黝黝的屋里走出来一个瘦小的老人,花白的头发,长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亲切的笑,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看了他们会儿,然后朝钟瑜张开手臂走过来,“小瑜啊,什么时候来的?”

钟瑜快步走上前去,弯身抱了抱老人,问了她的近况和家里的情况。

老人注意到周时放,“这是……”

“阿婆。”钟瑜刚要解释,老人笑道:“是不是男朋友啊,真俊啊,来来来,快进来,快进来。”

周时放忙弯下腰,搀住老人的手,“阿婆,您慢着走。”

阿婆很是开心,拍了拍周时放的手,“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小瑜的外婆啊,以前老是说,我们小瑜不知道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小伙子。真好,真好。”

钟瑜垂着眼没出声,感受到周时放的视线,她抬起头。

目光无声交汇。

老人家很是开心,忙前忙后的,把家里能吃的东西都摆放到桌上,客气的说:“吃啊,快吃。”

钟瑜忙说:“阿婆,你快坐,别忙活了,我们坐一会儿陪您聊会儿天。”

老人家瞅瞅钟瑜,又瞅瞅周时放,怎么看都看不够,“这两个孩子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你外婆在,不知道该有多开心。”

“对了,”老人想到一件什么事,“我上次找到一个东西,想等你回来给你看。”

钟瑜好奇:“什么东西?”

老人家站起来,颤巍巍走到角落里一个大箱子那里。

周时放走过去,“阿婆,找什么,我帮你。”

“你不知道的,我自己找,”老人家喃喃念叨着,“小瑜小时候在我家留的一张照片……找到了!”

老人家把照片交给周时放。

周时放捏着照片,透过窗栏外漏进来的光看到七八岁的女孩,剪着一个男生头,光着脚站在大石头上面,笑的烂漫天真。

老人说道:“那会儿,你丰子哥,借了一个照相机回来,你们几个小的吵着要拍,就在上头竹林里拍了几张,照片出来了,你回去了,你丰子哥一直说要当面给你,后来就……”

后来丰子哥去了城里,拿着这张照片,想给她。但那次去了以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出了车祸,人没救回来,就剩下了这张照片。

阿婆说,后来想托人把这张照片给她,也是丰子哥的心愿。

但一直没有机会。

只是老来多健忘,况且是这样的伤心事。

老人家后来也不愿意再提再想,时隔多年,渐渐的也就忘记了照片。

丰子哥是阿婆的孙子,比钟瑜大十岁,那会儿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成天带着他们一群孩子玩,很宠他们。

钟瑜知道丰子哥是出车祸离世的。

但从来不知道,这事和她有关。

谁都不知道。

她看着照片里的女孩,眼里升起潮意。

她还记得,那天拍照片的情景。

丰子哥说:“瑜丫头,我一定把你拍的最好看,比西施还美。”

她咯咯咯的笑,光着脚丫坐在石墩上,仰着头,一脸稚气,“西施是谁?”

“西施那可是大美女。”

“我比大美女还要美?”

“那可不?”

“可是阿兴他们都说我像个男娃,不像女孩儿。”

“他们不懂什么叫美。”

她又咯咯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她那时候好爱笑,一看见丰子哥就笑。

其实连丰子哥长的样子都记不清了,但每每想起来还是很温暖。

午饭过,钟瑜带周时放去看外婆以前的住处。

外婆家住在坡上。

上坡的路有很多的碎石,被人走出了坑坑洼洼,门口种着很多树,还有那片竹林,风一吹,树叶沙沙沙,整片林子都在动,鸟从头顶掠过,哇啦哇啦叫,天是蓝的,阳光清澈透过老房子每个缝隙。

仿佛还能看到外婆穿着被水洗的有些发白的淡蓝色对襟绵衫坐在门口朝她招手。

后面的屋子里养着牛羊猪鸭兔鸡鸭鹅,每天晚上发出各种声音,像一个小小动物园。

钟瑜站到竹林前的那块石头上,对周时放说:“你帮我拍张照。”

照片拍完了,她看了看,“拍的挺好。”

周时放仔细又看了两眼照片,听钟瑜说:“下次洗出来,我再送过来,送给丰子哥吧。”

告诉他,当年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周时放没说什么。

走了几步,他说:“我能抽根烟吗?”

钟瑜点点头。

他就蹲在一块石头上面,眯着眼抽起来,烟雾缭绕中,眼里仿佛有心事。

“你看。”钟瑜指了指一条通往阿婆家后院的下坡路,石头砌着,很规整的样子。

“秘密通道?”他看着那条路,问。

“嗯。”她说,“以前我们都喜欢走这条路去阿婆家找丰子哥玩,不喜欢走前门。”

钟瑜靠着石头边,也不说话了,等他抽完烟。

他站起来,“去看看外婆。”

她也站起来了。

是一条比较平坦的山路,就是费脚力。

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到。

他们没有带花,就帮墓碑旁边的草拔干净,清理了一下,陪外婆说说话。

“外婆,”她靠在墓碑前,看到周时放蹲下身来,“这是周时放。”

顿了顿,她小声说,“不是男朋友,他说想来看看你,我就带他过来了。”

“外婆,只是现在还不是,”周时放轻声说道,“但总有一天会是的。”

钟瑜愣了下,转头看住他。

周时放笑了笑,“你去那边等我一下,我有话对外婆说。”

钟瑜狐疑看了眼他,最后还是站起来,走到旁边树下,不放心地朝他看去。

他蹲在墓前,衬衣和裤子因拉伸勾勒出的线条,从肩背到腰线,屁股这么看着,竟然还是那么的翘。

钟瑜不知道自己脑子怎么回事,竟然能有点及面联想到十八禁少儿不宜的画面。

脑子里正在出神,一时忘记收回视线,目光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周时放站起来转过头来。

“看什么?”

对上他的视线,钟瑜才发现她的思想偏离了正轨,也不知太阳晒的还是什么原因,脸悄悄地热了起来。

为了掩饰心虚,她撩了一把头发,自然地别开视线,“说完了?”

“嗯。”

“那回去吧。”她没看他,转身向山下走去。

转过脸的一瞬,暗暗舒出口气,幸好他没发现。

要不然就太丢脸了。

看着她的背影,周时放笑了笑,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走之前回来跟阿婆告辞。

看他们有两只水桶,不好拿。阿婆坚持让儿子送他们下山。

承不住好意,只好接受了。

到了山下,阿婆的儿子怎么也不肯收周时放给的钱,最后周时放趁他不注意,把钱放进了他的上衣口袋里,这才离开。

毕竟上山一趟已是叨扰,况且又在老人家里用了午饭,还让人家送了下来。

周时放心里清楚,最让钟瑜耿耿于怀的还是丰子哥的事。

老人家善良,不在意往事,但不代表他们就可以不放在心上,虽然丰子哥的命不能用钱买回来,但是这是他们能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补偿了。

车子开出一段路,周时放频频朝她看来。

钟瑜问:”怎么了?”

“从刚刚到现在,你一直闷闷不乐。”他说。

没听到她说话,又看了眼她,“还在想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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