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姨娘微微含笑,转眸感激地望了一眼柳溪。
柳溪只轻轻地点了下头,有些事不必问太清楚。由景小五来当家主,这只小绵羊还嫩了点,柳溪暗暗思忖,往后的日子她似乎多了几件事要做。
景岚悄然瞄了一眼柳溪,瞧她低眉沉眸,若有所思。
果然,这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定是又在谋划什么坏事了!
第11章 红姨
月光清冷地洒在海城的飞檐上,一只萤火虫带着一点微光从敞开的小窗飞入,落在了书案上扇了扇翅膀,又飞走了。
难得可以安静地独处一夜,柳溪提笔在白纸上重新捋了一遍上辈子这一年将发生的事。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会帮着魏谏白大肆整军,与此同时,她还设计了许多攻城火器。那些火器如今想来,这辈子等于是白送给魏谏白的。
柳溪回想那夜在山壁上看见的爪痕,正是她改良后的攀山爪。倘若魏谏白没有重生,他怎会有这些东西?
柳溪突然明白,为何魏谏白会迫不及待的带着修罗卫潜入海城,为何会选择毒杀景铎,为何会下火器意图毁了【机关冢】?
魏谏白知道柳溪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既然不能求娶到,那便要设局毁了她,甚至毁了柳溪所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既然他与她底牌都是摊开的,自然魏谏白不会让自己重现上辈子的危机,当初强攻东浮州遭遇的最艰难的那一战很大概率就不会发生。
这辈子既然选择了不一样的路,那有的事情一定不会按柳溪想的那样发展。所谓知己知彼,也不一定能够百战不殆。
事情突然变得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
柳溪搁下了毛笔,偏头远望窗外,倘若魏谏白选择死盯海城撕咬,虽说守好天险便能力保不死,可是也破不了局。魏谏白趁这段时日扩充势力,他日大军来袭,加上西山柳氏的帮手,海城只怕也是付之一炬的结局。
想到西山柳氏,柳溪的眉心微微一蹙,说不难过,都是假话。
她的娘亲出身江湖名门,只可惜生了她后便一命呜呼了。所以她虽然从出生开始,就是西山柳氏的嫡女,可终究不是嫡子,在父亲柳擎心中,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做未来的柳氏家主的。后来父亲娶了二娘,二娘头两胎生的都是女娃,直到第三胎才生出了柳氏这代唯一的男娃,柳擎终是有了后继之人。
凭什么女子就不能继承家业?凭什么女子生来就比男儿低一截?
这个念头自小就在柳溪心头萌芽,所以上辈子她才会野心勃勃地想要谋取这片江山,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至高之处,君临天下,告诉天下人,女子一样可以创出一个太平盛世。
虽说父亲事事偏心,可柳溪自认从未做过什么亏待妹妹或是弟弟的事,偏偏上辈子她的三妹就想要她死。
这辈子她还来不及求一个答案,便先与西山柳氏斩断了关系,只因她怕一年筹谋,也改变不了东海景氏的覆灭结局,她就算重活一次也是枉然。
咚咚。
忽地,有人叩响了房门,将出神的柳溪拉回了现实。
溪儿,睡了么?红姨娘端着燕窝银耳羹来到了柳溪门外。
还是来了。
白日柳溪帮着红姨定了景岚的家主位置,只怕红姨还是有些话要对她讲的。柳溪起身将房门打开,迎入了红姨娘。
红姨娘把燕窝银耳羹放在桌上,没有多少寒暄,直接开门见山,今日之事,谢谢。
柳溪倒也没有客气,她端起了燕窝银耳羹,舀起一勺喝下,红姨有心了,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的。
红姨娘张了张口,还是怕她误会了。
只见红姨娘转身将房门关上,认真道:阿檀确实不是景氏的公子。
柳溪点头,淡淡道:这些事其实也不必告诉我的。
既然是一家人,这事就必须说清楚。红姨娘坚定地看她,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当年,我与啸海相识于江湖,同生共死便动了情念,不久便有了身孕。也怪我生性好动,有了身孕也不安分,所以那个孩子说到了她的难过之处,红姨娘摇了摇头,早产生下后,并没有活下来
那时候我真恨不得自己代那个孩子死,只求他能活下来。红姨娘每次想到那个孩子,心中总是悔恨交加,眼泪忍不住在眼眶中转了起来,所以那几日的我,几无生念。
后来呢?柳溪心念微动,想到她的娘亲生她之时,也与红姨娘一样的心思吧。
宁可自己死了,也要这个孩子安好出生。
啸海抱来了一个孩子,说从今往后,他就是我们的阿檀。红姨娘回想那一瞬的心绪复杂,这世上本就没有谁可以替代谁的,可那个孩子实在是生得可爱,半眯着眼睛看着她,嘴角似是带着一抹微笑,足以瞬间润化她的心。
所以,从那日开始,景氏便有了二公子景檀。
关于景檀的身世,帮忙寻孩子的景九叔知道,给红姨娘调养的海先生知道,景啸海知道,甚至后来景檀也知道了,至于其他人一无所知。
阿檀是个好孩子,他的出身干干净净。红姨娘最希望柳溪知道的是这句话,甚至还有她没有说出口的另一句。
柳溪微笑看她,景家的公子都是好孩子,我知道。上辈子死守海城到最后一刻,景檀若不是好孩子,怎会与兄弟们同生共死?
红姨也很好。柳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今夜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我也很高兴。
景家都是好人。
所以我说,伤景氏者死。
柳溪知道红姨娘在担心什么,她又加了一句,也包括我。
红姨娘终是释然,她摸了摸后腰,将别在后腰上的惊月拿下,递给了柳溪,你的刀,红姨还你。
柳溪微怔,并没有立即去接。
红姨娘温声道:一家人不该相互猜疑,阿铎也不想你在这个家里住得难受。
最厉害的刀,其实是温情脉脉。
柳溪不得不承认,红姨娘今天这一刀,确实防不胜防。
她接过了惊月,淡声轻唤,红姨
嗯?红姨娘惑然看她。
柳溪忍下了要说的话,放下了惊月,低头再舀了一勺燕窝银耳羹喝下,笑容难得的有了温度,这羹汤甜了点。
红姨娘笑道:甜点好,不是么?说着,她心疼地多看了柳溪一眼,话中有话地道,都会过去的。
年少夫妻,猝然生死分离。
红姨娘以为柳溪一直哭不出来,都是因为悲痛,她想,若是能待柳溪好点,她兴许能把心中郁结的悲痛一一释怀。
柳溪忽然觉得有些歉疚,却也只能默然不语。
红姨娘以为她又难过了,也不敢再多劝,时辰也不早了,溪儿早些休息吧。说完,红姨娘打开了房门,退出了房间。
柳溪怔怔地看着端着的燕窝银耳羹,红姨娘那些温言细语犹在耳畔。她不禁摇了摇头,自忖道:这样温情脉脉的家,怎敌外间的狂风暴雨?
待得久了,只怕她也贪恋这份温情,失了杀气。
所以
柳溪放下了燕窝银耳羹,拿起惊月,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径直来到了景岚的小院外。
铿!
尚未踏入小院,便听见里面响起了一声刀刃撞上什么的惊响。
柳溪掠上了院外的那株茂盛梧桐,藏在树冠之中,悄悄地看着景岚在月下练剑。
换做江湖老手,应该留心她上树时的窸窣声响,可柳溪在树冠上藏了半晌,似乎没有觉察到她的存在。
绵羊就是绵羊,狼来了都不知道。
柳溪摇头,这只小绵羊得好好教一教了。
景氏的剑法并没有特定的章法,讲究心随意动,所以景岚这一连串剑法舞下来,没有半点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