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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躺回床上是凌晨三点钟,夜色缓缓褪去,漆黑的天际隐约透出黎明的光亮。
我的睡意大概是转移到了简生阳的身上,药效发作后,他的呼吸逐渐平稳,没多久就睡着了。
简生阳睡着以后很不老实,原本在我们之间有很宽的一道空隙,现在这道空隙已经被他完全占领,顾及他前半夜被胃病折磨得没合眼,我没有推醒他,但在我准备强行入眠时,他突然翻身过来,抱住了我的胳膊。
“……”
我斜睨一眼,正欲将胳膊抽出来,就听见简生阳蹙眉小声说了句什么,模模糊糊的,等他靠得再近些时,我才勉强辨认出一个“哥”字。
托这一声哥的福,片刻后终于睡着的我也梦见了他。
梦里我面前立着一块镶着金框的落地镜,镜面上沾满了灰尘,我伸出手去擦,擦出来一双与我如出一辙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灰尘越擦越多,很快我的手就脏得不成样子,我灵机一动,双手攥着衬衫狠狠一扯,嘶拉一声,衬衫的右下摆被我撕了下来,我握着手里柔软干净的布料,抬手又去擦镜子。
等到我快没有力气的时候,镜子里的人终于有了一张清晰的脸,原来那双眼睛不是我的——约莫五六岁的简生阳一言不发地坐在镜子的另一面,像是感受到我的视线,他抬起头,白皙的小脸上全是眼泪。
“简生阳?”我一惊,伸出手背替他擦眼泪,“你怎么了?”
他吸吸鼻子,眼眶已经哭得通红一片。
“说话啊,你哭什么?”
他的眼泪越擦越多,没多久我的手背就变得湿漉漉的,于是我只能换上袖子给他擦。
“哥、哥哥……你带我走吧,我跟你走……”简生阳伸出小手,眼神里满是祈求,“你带我出去,可以吗?哥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肮脏的掌心,对他摇了摇头,说:“不行,我帮不了你。”
简生阳急了,起身要来抓我的手,我眼疾手快地退后一步,和他拉开一段距离,这才发现他是没办法突破镜子的。
他愣了一下,用力将镜子拍得啪啪作响,最后终于也意识到这一点,眼泪掉得更凶了,我从他喉咙里溢出来的哭喊声中听出痛苦的情绪,想再碰他时,他却消失了。我慌忙四处寻找,一晃眼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镜子,而是简家别墅。
我感受到强烈的心悸,捂住胸口大口地呼吸着,然而背后一凉,长大后的简生阳环抱住我,他将头埋在我的肩膀处,喑哑着嗓子说:
“哥,我好想要你。”
我头皮一阵发麻,卯足力气推开他,一回头看见他浑身是血地站在阴影里,笑得可怖。
下一秒,我猛然坐起身。
天早就亮了。
身边是空的,被窝里没有余温,简生阳一大早就去上课了。
我揉了一把头发,从枕头旁拿过手机,锁屏页面明晃晃地挂着简生阳的消息:
我去学校了,桌上有早餐,哥醒后记得放进微波炉热一热。
末尾配了一个很可爱的表情。
我有一瞬间觉得割裂,但很快回过神来。在这个荒诞的梦境里,简生阳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我从来没见过那个样子的他,阴沉又极具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来。
简生阳从小到大都是个懂事的性子,我隐约记得他八岁时的某天摔了一跤,胳膊和腿上都是淤青,却也只是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愣,我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他抬眼看见我,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我翻出卫生纸替他擦眼泪,问他问题他也不回答,只安静地看着我——倒是也和梦里有点相似。
“谢谢哥,”他当时这样说,“摔了一跤而已,太疼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哄人,电光火石间想起刚刚从口袋里找卫生纸时还摸到了几块水果糖,索性拿出来全都塞进了他手里,“回家后记得让你妈给你上药,以后多注意一点,别太过调皮了,知道吗?”
他闷声闷气地说好。我想替他剥开玻璃糖纸,他却先一步把糖收好了。
那是一个很好的下午,橘色的日光洋洋洒洒地蔓延了大半片天空,同白色的云层交织缠绕。我想起他频繁送来我学校的零食,又看看他仍然泛红的眼眶,默了一会,问:“你吃饭了吗?”
简生阳摇摇头。
“你想吃什么吗?我请你。”
他怔住了,乌黑的瞳孔里闪烁起笑意:“真的吗?太好了,我吃什么都可以,哥哥有推荐吗?”
我仔细想了想,“安居街新开了一家面馆,你想……”
“生阳!”
我话音未落,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偏头去看,许晴踩着高跟鞋快步走过来,一把就将简生阳拉进怀里,神情焦急:“你这孩子,怎么到处乱跑,我和你爸爸都快急死了,快点回家!”
我嘴角那点弧度蓦地跌了下来。
简生阳一直在看我,像是看出我心情的变化,他沉着脸推开了许晴,转头去拉我的衣角:“我不回去。”
', ' ')('“你不回家回哪?”
“我要和哥哥一起吃饭。”
许晴这时才在意我的存在,她斜睨了我一眼,我从其中读出了明晃晃的厌恶和讥讽:“他算你哪门子的哥?落个户口都要费心力的东西罢了,不是让你少和他来往吗?”
“不许你……”
“我先走了。”
简生阳应该是急着想替我说话,但我已经倍感恶心,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一分一秒,于是扯开简生阳的手,“你回家吧。”
他顿时失了声,原本有些血色的脸在此刻一点点白下去,我转过身,没有任何犹豫地迈开步子,只在走到拐角时看了一眼,简生阳跟在许晴身后,他垂着头,我无法看见阴影里那张神色难辨的脸。
下午六点,我接到了陈念念的电话。
她那边很吵,零零碎碎都像是女生的声音。我问她突然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她压着嗓音,语气里隐隐透出兴奋:“季温,你听说了吗?方木被人打了,伤得特别严重,今天都没来上学!”
“他这么爱惹事,被报复也很正常吧。”
“这次不一样,他人直接被打进icu了啊,大家都知道他家里有点小钱,平日里受他欺负的哪有敢把事情闹大的?”陈念念说,“方家报警了,中午的时候学校门口停了辆警车,我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呢,一问同学才知道是方木出事了。”
我问:“那警察查出什么了吗?”
“没有,方木昨晚走的那条路没有摄像头,那个人从背后袭击,给他头上套了个黑色的袋子,他什么也没看见。”
陈念念哼哼两声,“我看他是惹上硬茬了,让他之前欺负你,恶有恶报,早就该有这么一天了。”
门在这时候开了。
我转头看过去,简生阳背着书包站在玄关处,这个时间的建州已经很冷了,冰冷的夜风循着缝隙争先恐后地挤进屋内。
他很快关上门,“哥,在和谁打电话?”
“你和你弟住在一起?!”那边陈念念讶异地喊,“你们和好了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选择沉默,陈念念却觉得我这是默认了,识趣地挂断了电话。
简生阳听出她的声音,不再追问,转而将目光落在我的额头:“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那就好,”他笑,“我今天一直在担心你。”
简生阳说话向来如此直白,我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对这种怪异的氛围感到不适应。
也许我早就意识到我和简生阳之间存在的那股违和感,却因无从考证而缄口不言。我无法解释简生阳对我长久以来的执着与各种莫名的行为,难道血缘真是一种这么奇妙的东西,能把有天壤之别的两个人强行联系在一起。
我抬眸去看简生阳,他正弯腰将书包放下,屋里温度算不上暖,他在外面冻得有些发红的皮肤也还没能缓和过来。
“我买了新空调,明天会有师傅上门安装。”简生阳说,“哥,你记得给他开个门。”
“住了这么久,现在才想起来装空调?”
“我倒是无所谓,你体质没有那么好,万一着凉又生病就不好了。”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替我整理衣领,我下意识退后一步,他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空气仿佛都静默几秒,简生阳眨眨眼睛,而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手,继续说:“哪怕你只住几天也要装。”
我想了想,对他扯了个谎:“算了,李向伟给我打过电话了,要我明天回去上课,今晚我就走。”
“……”
简生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是吗,他什么时候打的?”
“下午。”
他顿了一会,最后点点头:“你想走的话我是拦不住的,但是再待最后一晚吧,楼下的路灯年久失修,上周末彻底坏掉了,现在还没有修好。”
彼时人静,天色暗得像是覆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我走到窗边,立在小路两侧的路灯确实没有亮着,身后简生阳叹了口气,语气里夹杂着些许受伤:“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晚我们再次躺在同一张床上。
今夜没有月亮,我背对着简生阳,完全陷入漆黑的视线使我有种自己是闭着眼睛的错觉,大概是因为白天醒得太晚,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许久,我都没什么困意。
不知道几点的时候,简生阳突然往我这边凑过来,抬臂环住了我的腰。他睡着时不老实,这一点我昨晚就知道了,但这个动作到底越矩,我皱着眉正想脱身,忽然听见他的声音:
“哥,你睡着了吗?”
我的思绪空白,垂眸看着那只放在我身前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简生阳没等到回应,整个人贴得更近了,我甚至听得见他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好,睡着了就不会推开我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拉得更近些,然后慢慢地与我十指相扣,“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允许我触碰你,我
', ' ')('想不明白,亲兄弟不应该是最亲密的关系吗,为什么你总是离我这么远?”
他低低叹了口气,小声说:“哥,我好想要你。”
——嗡地一声,梦境与现实在此刻重叠。我的眼皮狠狠一跳,竭力保持着呼吸的平稳,简生阳却倏然俯身过来,温热的呼吸扫在我的耳侧,他低下头,在我脖颈处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我几乎要骂出声来,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安然地躺回去,仿佛这个有悖伦常的举动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一般。
“我真的好想要你。”他又重复一遍,环着我的手臂更紧几分,“成全我吧,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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