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珩也曾不止一次试探过顺王,知道他心中多少也存着一份怨愤,对现世的不满。
若说今上诸多皇子中,谁还能念着几分先太子的好,也就只有这个皇三子顺王殿下了。他不想将御兄推出来, 自己也无谋朝篡位的意思,顺王自然是上上之选。
但魏珩生来便是尊贵之人,又是自幼就在皇室中混迹大的。他心中太清楚不过“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虽然他也相信,顺王并不是这样的人。
但对他来说,能还舅父一个公道,已经算是完成了心愿。至于名利和权势,他也不再贪恋。
新朝自会有新的气象,届时,他是该功成身退的。
魏珩已经想好了,到时候,颜娘就继续做她的生意,他就去京郊的鸿鹄书院做个老师。忙时她做生意他教书,闲时,二人还可规划些别的事做。
比如说,陪她去吉安老家,在那边多住些日子。又比如说,花个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四处走走,慢悠悠的去看看外面的四季之景。
魏珩心中想着的是,就快了,只待这边的一切都处理好,他就可以去找她,把他心中的所有计划都告诉她。
只需熬过这最后的关口。
*
一道出门去金龙寺上香这日,颜熙同徐夫人坐马车,徐平洲徐墨父子则打马伴在车驾左右。一路上,别说有什么暗中埋伏的杀手了,就是连个飞鸟都靠不近。
四人安全行至金龙寺后,颜熙还如往常一样,去佛堂捐了香油钱。
今日天气好,前来上香的香客很多。徐夫人虽时刻都陪在女儿身边,但因人太多的缘故,母女二人也偶有冲散的时候。
又一波人流过来,颜熙被蜂拥而至的人流冲挤到一旁去后,她则突然瞧见一位年迈的老僧朝自己走来。
这老僧瞧着好生眼熟的样子,但又的确不曾记起是在哪里见过。
颜熙原没多想,只狐疑望了一眼后,就错开目光,想着等人流疏散一些后,她再去寻母亲。却没想到,那老僧竟径自朝她走了过来。直到一路走到面前,颜熙才恍悟,原来这老僧是来找自己的。
可他们认识吗?
“阿弥陀佛。”那老僧一见颜熙就竖手念了声佛。
颜熙对佛多少心存敬畏之心,虽不认识老僧,但也忙回了个礼。
而她对面前之人也极敬重道:“大师,您认识我?”
老僧年纪已经很大了,眉须皆雪白,脸上的皮肤粗糙得犹如树皮。
“只是来看看你。”老僧微微一笑,似乎满眼都盛着叫人看不懂的智慧,然后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叫人听不太懂。
他智慧的目光始终落在颜熙身上:“你也该回去看看,他一直在等你。”
颜熙错愕一瞬。然后还没待她问个清楚明白,到底谁一直在等她,而他口中所说的“回去”又是回哪里去?回吉安吗?还是回永林县……
不过一个眨眼的瞬间,面前的老僧突然就不见了。
而颜熙此刻,人却仍呆在徐夫人身边,手还被徐夫人牵在掌心中攥着。徐夫人见她突然就停住了脚步,忙问:“熙儿,怎么了?”
颜熙这个时候,已经非常能意识到不对劲了。但她看了看母亲,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没什么。”颜熙脸上表情僵硬,但她仍扯了下唇角,露出了一个算是笑的弧度来。
徐夫人觉得这里人太多了,不安全,忙就拉着她一直往外去道:“赶紧先回去,今儿人实在太多了。”人太多了,挤来挤去的,而他们父子二人就两双眼睛,很可能不能注意得那么周全。
还是上次颜熙城郊遇刺一事,让徐夫人心中留了阴影。
她就怕那吓人的一幕会再次重演。
母女二人都没再说话,直到去了人群之外,上了马车后,颜熙这才问徐夫人。
“娘,您刚才有松开过我的手吗?”颜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徐夫人说:“人太多了,娘哪里敢松开你的手?”徐夫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女儿的不对劲,忙问,“熙儿,怎么了?我怎么瞧你脸色不太好。”
颜熙慌乱的摇了摇头,否定道:“没什么。”又解释,“可能是天太热,人又多,挤得我有些晕了。方才那一瞬间,总觉得您松开了我的手。”
徐夫人望着女儿极力掩盖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彷徨和惊慌,她一把将人紧紧抱住。
“熙儿别怕,娘不会松开你的手的,永远都不会。”徐夫人以为,自己另嫁又组了新的家后对女儿仍打击很大,她是因为怕她会不要她、遗弃她,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担忧的。
颜熙任母亲抱着,她面上是笑,可心中的担忧彷徨未减丝毫,反而更浓烈了。
她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又认真回想了一番那老僧的话,倒没琢磨出那老僧的话到底有什么具体的禅意,只是突然的,金龙寺方丈的脸和那老僧的脸同时浮现在了颜熙脑海中,然后颜熙惊恐的发现,这二人模样竟如此的相似。
只是一个还算年轻,一个则是老态龙钟,似是大限将至般。
摸不透缘由的颜熙,更是心魂早飞走了。徐夫人接下来说的话,她是一句都没听得进去。
当天晚上,颜熙又做到了那个梦。
她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了。
而这次的一切,竟都要比之前的那些真实十倍、百倍。
还是那个空旷又巍峨的大殿,他一身玄衣随意蹲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额头,似是感应到了她的到来般,他微微抬起了点头。
那双黑眸,敏锐,犀利,仿若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绽放出了光芒。
颜熙始终站在原处,并未朝他而去。
他错愕,她更是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