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本是备了步辇的,皇后却道秋高气爽,随意走走便好。我随在她身侧一道走着,她温声问我:“晏秀仪自册封以来,还没拜见过帝太后吧?”
我垂首应道:“是。臣妾做事不周,惹得太后不悦,一直也不得见。”
“做事不周?”皇后了然浅笑,“这些事也怪不得秀仪。”
她的话说得全似不经意,隐有怪帝太后不明理之意。我斟字酌句之下恭敬答道:“臣妾愚钝,不知如何能使帝太后欢心,自是臣妾的不是。”
这番皇后的笑中又添了几许亲和,搭过我的手道:“从前有误会罢了,说开了便好。秀仪终不是帝太后所厌的那般人。”
长宁宫的宫人见我随皇后一同到来,略一迟疑,方向我们行了礼转身入内禀报。不一刻,太后身边的纪尚宫亲自迎了出来,请我们入内。
皇后是日日皆来向太后问安的,行的便是寻常的福礼。但这是我册封宫嫔以来第一回拜见,虽隔的时日已是很长,仍一丝不苟地行了稽首大礼,语道:“锦淑宫静月轩秀仪晏氏叩见帝太后,帝太后万福金安。”
帝太后只“嗯”了一声,我不知这是否算命免礼,维持着大礼的姿势,额抵在手背上纹丝未动。
“哀家有日子未见到你了。”帝太后的声音微显低沉,又寻不到怒意,所谓不怒自威,“上次见你时,你还是御前尚仪。”
我心中一栗,无可作答。帝太后又说:“在奴籍八年,哀家真不曾想到你会有这样一天。皇帝,大约也不曾想到。”后一句话在我心上重重一敲,这是一句听上去并无特别的话,但只是“听上去”并无特别而已。言外却是道皇帝此前对我并无意,是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才有了今日结果。我如是顺水推舟地应了,这个惑主的罪名便是扛定了。
我双目凝视着袖缘上的花纹,在理清那纹样走向的同时理清了思绪,轻轻一叹,道:“是,身在奴籍八年,虽是一直服侍陛下,臣妾从不敢生非分之想,忽得圣眷心中也颇觉忐忑。”
“到底历练了八年,进退得宜啊!”帝太后话中带上了分明的讥讽,“哀家早知你心气高,却没想到高到如此地步,许给将军为妻室仍不知足,竟能在出嫁前走出这一步!”
宫女得幸为嫔妃早已是常事,我一直觉得,也许在过去的八年里,我在任何一天成了他的妾,都不会引起什么波澜。可偏偏是在赐婚之前,在只差那一道旨意的时候……无怪两位太后皆认为是我使了什么手段,否则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作了宫嫔?
我已跪得膝盖腰背皆觉酸痛,仍维持不动:“臣妾素来感念太后待臣妾的好。自七岁以来,臣妾再不敢奢望此生还能为人正妻。”我话语一缓,覆上了几许凄意,“无论是今日还是更久以后,臣妾都永远会记得太后的这份恩德。此事终是臣妾辜负了太后美意,太后如是不悦,臣妾甘领责罚。”
“这般虚话就不必拿来糊弄哀家了。”我听到瓷盏轻磕案几的声音,帝太后悠悠而道,“连皇太后也动不了你,哀家没那个本事。”
话说到此,我半安了心,看来帝太后今日是没打算如何刁难的。短一思虑,即出言道:“当日确是陛下拦下了皇太后,但……若帝太后想责罚臣妾,陛下定不会阻拦。”
她没想到我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惊讶之下言语中已深有疑惑:“哦?为何?”
“因为帝太后您……是陛下的生母。”我这般答道。这样的话,在宫中大概是没有几人敢说的。人人都知无论是陛下还是帝太后,都素以皇太后为尊,陛下对皇太后的孝顺也时常多于对生母帝太后。可毕竟相处这许多年,我心知他对皇太后的孝顺不过是做做样子,对帝太后才是真心实意,而帝太后,也是对皇太后早有所不耐。
这么多年的和睦,不过是三人之间的刻意维持。
“放肆!”帝太后一声厉喝,我不觉一颤,抬起头,见她面冷如霜,“你明知皇太后是陛下嫡母,哀家也素以皇太后为尊。怎么你有意逆了这些?你可知妻妾泾渭分明?”
“臣妾不敢忤逆太后的心思,之所以有此言,只因在陛下眼里,太后比皇太后更尊。”我一叩首,“陛下有此想法乃因陛下仁孝,循陛下之意是宫嫔本分,臣妾绝无不敬之意。”
“太后,晏秀仪一直是守礼的,日日来向臣妾问安都到得极早,又怎会不敬太后?”自行了礼后就再未开口的皇后忽地出言笑劝。这话说得很是时候,我方才的解释虽能让帝太后知道我以她为尊,与皇太后暗中较量已久的她必有所动,然毕竟触及妻妾之分,也会让她疑我有僭越之意。皇后此话一出,她便知道我是否恪守本分了。
帝太后终于免了我的礼,但未赐坐,我就侧立一旁陪二人谈天。过了半刻,殿外宫娥进到门边一福:“太后,郑公公求见。”
帝太后道了一句“进来吧”,宫娥又退出殿外。
郑褚入内双目低垂地一躬身:“太后万安、皇后娘娘万安。”似礼毕了才见到我也在,又补上一句,“秀仪娘子万安。”
帝太后和颜:“郑公公有什么事?”
“天气见凉了,陛下命映阳的工匠打了个手炉给太后送来。”郑褚回道。旁边的小黄门立刻将一只锻盒捧到帝太后面前打开,盒中是一只巴掌大的铜质手炉,雕满了吉祥如意的纹饰,样子颇是精巧。帝太后面露欣色,口中却说:“哀家不缺这些东西,即便是缺,皇帝何苦费神叫映阳那边做,找锦都的匠人做一个也就是了,差不了多少。”
映阳地处大燕北部,冬季极寒,做出的这些御寒之物也就更为精致,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帝太后此言虽是责怪,实际还是欣喜的,郑褚自然听得出,当下只赔笑两声,施礼告退。
退出两步,目光在我身上一晃,止住脚步,欲言又止。我柔笑道:“中贵人有话对晏然说?直言便是了。”
“诺。”郑褚躬身一笑,“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事。陛下方才去静月轩了一趟,恰好娘子不在,依臣看,娘子晚些时候去成舒殿复个命为好。”
我浅浅向他福身应道:“诺,晏然稍后便去。”
郑褚再行礼退下。又聊了不久,帝太后不过是问皇后些寻常琐事,鲜与我说话。但到了告退之时,帝太后却道:“你随邱尚宫一道去小厨房看看哀家吩咐下去的那几道点心做好了没有,本是要差人给陛下送去的,现在你既然要往成舒殿走一趟,带过去就是了。”
我心下一喜,恭谨地应了。随邱尚宫一道退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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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真真表示,升级游戏玩腻了,请让我直接刷副本搞掉boss吧。
boss是皇上?不怕,所谓色令智昏,皇帝陛下,跟臣妾一起来骄奢淫逸,然后收拾收拾做亡国之君吧!
正文015.相争
这一行本只是想消些与帝太后间的隔阂,没成想是事半功倍。
或者说,做多少努力也不及宏晅吩咐郑褚说的那一句话有用。我明白,婉然和林晋也是懂的。
在御前服侍了这么多时日,宏晅孝顺帝太后的东西从来不少,且皆是稀世珍品,比这手炉珍贵的也多了去了,但鲜少要劳得大监亲自去送。今日见郑褚来送,我就觉得别有它意,在他说出要我事后去成舒殿“复命”时,我心中便明朗了。
这话并不是说给我听的,而是说给帝太后听的。
纵使宏晅去静月轩时我不在,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郑褚已在长宁宫见到我,回去时禀一声也就是了,本是没必要让我再走一趟的。他多出的这一语,是为了委婉地告诉帝太后莫要为难于我;再往远一步讲,宏晅遣郑褚亲自来送那手炉,多半也是怕帝太后做出与皇太后当日一样的事来。
我们能看懂、能听懂的,浸淫后宫多年的帝太后绝无不懂的可能。
但即便如此,帝太后最后的表态仍是我不曾想到的。我以为在见到宏晅如此态度之后,她最多也就是对我得宠的事坐视不理罢了,眼下要我替她送这一趟点心,倒像是不仅接受了此事还乐见其成。
我的视线越过长秋宫直投向长乐宫,皇太后、帝太后,天下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当今陛下的嫡母与生母,是愈发地容不得对方与自己平起平坐了。
皇后,该是维持着两位婆婆平衡的那一个。但,她们大概都未注意过,曾是宫女的我却在闲来无事时数过:长乐宫与长宁宫并不是对称的,从长秋宫到长宁宫的距离,比到长乐宫要近上十二步。
我回头眺望已离得不近的长宁宫,嘴角一丝笑意淡薄而深长。十二步,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吧。适才那个情况,帝太后也却是对皇后一点也不防着,那么皇太后的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