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寒带着气续言道:“说得一句句不堪入耳的,阿容听得简直要动手,生生让臣妾拦了下来——她一个闲华不值得什么,可当着静妃娘娘和皇三子的面总失不得礼数。”
宏晅神色一凌,蹙起眉头看向她:“静妃也在?”
芷寒点点头:“是,静妃娘娘也在,臣妾斥了程闲华后静妃娘娘也告诫了几句。”
但纵使告诫了几句,她这个协理六宫之权还是掌得不称职了。
阿眉伸手抢下了宏晅手里的剩下半个橘子自己拿着吃,宏晅扶着她的后背,思忖着一叹:“静妃性子太温和,旁的事还罢了,关乎阿眉的事……”他微一停顿,叫来郑褚,“去告诉琳仪夫人,皇后病着,叫她着手整肃宫规。再议论帝姬出身的一律严惩,不必先禀朕和太后。”
郑褚躬身应“诺”,快步出去传旨。我与顺充华相视一笑,纵使这么三言两语不足以撤了静妃的宫权,但有他在态度上的差异便够了。后宫的风向转得素来快,有了这道特意将静妃隔在外头的旨意,荷莳宫往后的日子也不会那般顺了。
再者,宏晅没直接发落了程闲华,便是要留给琳仪夫人发落。这个口子一开,日后这协理之权到底在谁,后宫自然看得清楚。
月余之前,宏晅伤势正重的时候,我每天连在簌渊宫的时间都少之又少,更没工夫见什么旁人,后来连皇后都索性差人告诉我“安心侍奉圣驾就是,也不必每天到长秋宫叩首问安了”。便是在这样的忙碌之中,我唯一抽了空去见的人,就是琳仪夫人。
那日他刚受伤,帝太后、皇后与琳仪夫人、静妃一并前去探望,临走之时,琳仪夫人一握我的手,瞥了一眼西边,道:“月薇宫。”
我就知她有事要同我说。
满口应下,本想当晚就去,结果竟是忙得浑忘了,过了五六天才想起来,终是在一天傍晚得空去拜访她。
进殿见了礼,她笑扶起我道:“等了你好几日,早知道那天该提前同你定个日子。”
我歉然福身:“夫人恕罪,实在陛下有伤在身点名要臣妾在跟前留着,臣妾不便离开。”
她理解地笑道:“知道知道,陛下的旨意本宫当日就听见了,充容坐。”
落了座,宫女奉完茶就退出殿外,又阖上门,留给我们满屋安静。她抿了口茶,沉吟着道:“本宫记得,充容妹妹离宫之前除了宜贵姬这个亲妹妹外,和静妃是最交好的。”
我颌首笑答:“是,臣妾小时候受过赵家的恩,赵大人对臣妾多有照顾,臣妾和静妃娘娘也是自幼相识。”
琳仪夫人“哦”了一声,笑睇着我:“那怎的两年一过,你二人生分了不说,本宫瞧着静妃对你竟还有些敌意似的?”
我心中一惊。我与静妃之间的那些恩怨,除了芷寒和如今随在身边的几个亲密宫人外,我同谁也不曾说过,就连良贵姬表露出了疑惑我都一笑揭过,只因我知道宫中人心太复杂,指不定就再惹出什么事来。
蓦地被琳仪夫人直截了当的一问,我亦是不敢承认的,只衔笑答道:“静妃娘娘到底是世家贵女,臣妾是两次获罪被贬为奴的人,她便是与臣妾生分了也没什么。”
琳仪夫人淡淡一笑:“那本宫只问你,两年以前你已有皇次子在身侧、又圣宠不怠,为何要害娆谨淑媛?若说你恨方家姐妹,又为何留下这孩子?”她凝视着我,一缕笑意时隐时现,“充容可别拿什么‘稚子无辜’的理由来搪塞本宫,充容若是去害娆谨淑媛,就必是不会在意这四个字的。”
心事被人尽数看透的尴尬让我沉默无言,琳仪夫人了然笑道:“果然……果然是静妃么?”
我犹是没有直接承认地又问了一句:“夫人为何这样想?”
“那件事上……最大的得益者,只有她了。”她说得言简意赅,“很难懂么?也许只得个孩子并没什么,宜贵姬也因着那事有了皇次子在身侧。但自你离宫之后,后宫局势变故颇多,本宫暗查之下……呵,静妃实在另本宫刮目相看。”
她语中有几分森意,我仍未有明确的态度,只浅一颌首道:“臣妾愿闻其详。”
“安分了这么多年,忽然就有了协理六宫之权。”琳仪夫人轻然一笑,续言道,“留了你身边的婉然、变着法的想把其他几个调回御前的宫人拉下去,若不是有郑大监和宫正顶着,只怕目下御前的风向也要转上一转。”她沉然一呼,“也不知是她的意思还是帝太后的意思。”
也有可能是婉然的意思。她会因为那样的理由害我,就未必容得下云溪林晋他们再在御前做事。
“充容你知道的,宫里头若有个孩子,晋位份是不难的——就是已故的德妃,凭着皇长子不也追封到了妃位?可你瞧瞧,两年了,长帝姬的生母只晋了一品、宜贵姬抚育着皇次子亦是一品,纵使她二人都不敌充容当年得宠,可也确是差得太多了。至于旁人么……”她凝神一笑,“充容若是有工夫,大可去打听打听,这些年的宫嫔或死或废的有多少,又有多少是折在了她手里。”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似乎对我毫无隐瞒,一反常态。我心中不免徒增几分疑惑,低眉问她:“夫人为何告诉臣妾这些?”
她和缓一笑:“你刚做才人那天,本宫就跟你说过,不要依附于姜、赵、萧中的任何一家,陛下不会希望你卷进去……这些年,姜家覆灭、萧家愈发不中用,赵家倒是越来越得意,你却终究把自己搭了进去,可后悔么?”
当然是后悔的。却不是后悔自己依附于赵家,只是后悔自己曾经那么信她。我若对她本就有半分的防备,被她害后也不会如此心痛。
心中怅然一叹,我垂下首去,口气有几分的冷硬:“所以……夫人要臣妾做些什么呢?”
“充容误会了。”她清然笑道,“本宫不是要你为本宫做什么,本宫只是想提醒你一句——静妃远比你知道的狠得多、老辣得多,你若想斗倒她,更是要虑及帝太后。”她搁下茶盏,认真地凝视着我,“若能躲过帝太后除她,才是最好的。”
我微有一愕,她思了一思,又说:“不管充容心中有怎样的恨意,这事都急不得,须得一步一步来,过于急躁只会是自寻死路。”
“诺。”我恭谨地颌首应下,坦言问她,“既然夫人什么也不求,又为何同臣妾说这些?”
琳仪夫人垂下羽睫,笑意清清地道:“本是想拦着你不要与她争,但又觉得你必定忍不下这口气——即便你忍下了她也未必放过你。理由么……同昔年一样,因为陛下心里头有你,他不会想让你再在这样的事上出事。”她敛去笑意,一如数年前那般坚定地道出那七个字,“他不想,我必不愿。”
我从来不懂,她对宏晅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总之她一直循着他的心思办事、帮皇后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却又从来不争宠。
我细细思量着琳仪夫人的话。诚然,我本也没想过一举除掉静妃,却是琢磨过是否能一举让她降位大杀其锐气。静下心来一思索,这想法也太急躁,莫说降位,就连一举夺她协理六宫之权的路大抵也行不得——动作太大了,如何能不惊动帝太后?帝太后那日言辞间对我的不喜已很深了。
可总要做点什么,便一点点瓦解宏晅对她的印象吧……她协理六宫的能力、她的贤惠,让宏晅一点点对这些产生质疑。
我委婉地同顺充华道明了一切,见她并无反对之意,才将昔年娆谨淑媛一事全盘托出。顺充华听罢长长一叹:“怪不得,这两年本宫心里也存着疑影儿,总觉着哪里不对,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啊……”我亦是一叹,“回宫后,却没想到她这般的风光,较之往年更胜一筹。”
往年,她不过是凭着帝太后的庇护才得高位,如今却是实实在在的掌权宫嫔了。
“呵……”顺充华曼声笑着,冷意涔涔地道,“昔年随着陛下从潜邸过来的宫嫔,除了琳仪夫人不也就剩她了?”她沉然缓了一口气,“沉沉浮浮这么多年,没降过位、没受过罚,她自有她的好呢。”
正文174
当日下午,琳仪夫人就发落了程氏,与高氏一样位降末等的采女。虽是有宏晅的许可在先,琳仪夫人犹是按规矩先禀了长秋宫,据说长秋宫里就回了一个字:准。
这已是因为阿眉清誉而形同被废的第二人。
云溪说:“陛下为了帝姬直接下了‘整肃宫规’这样的旨,旁人必定不敢再说什么了。”
我笑着,手里绣着一枚给元沂的香囊,闲闲问她:“那荷莳宫呢?静妃怎么说?”
我才不在乎程氏被惩治到什么地步,我在乎的是静妃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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