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1 / 2)

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他们还真信了,还被骗了这么久,差点放他直接逃了!

“杀下去!”他当机立断。

剑阵与符阵一同升腾至半空,仿佛漫天正在燃烧的猩红流星,空气被灼烧得热浪滚滚,海雾被蒸发殆尽。

一条诡秘莫测的长阶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众人视野中,长阶连接着玉龙台和白浪海。

玉龙台被建在整座东域的最高处,与日月并肩,无论是风平浪静,还是狂风怒浪,白浪海的海面总是笼罩着一层浓郁的雾,这条漫漫长阶便淹没在茫茫海雾中。

只差一步,少年就能踏下长阶,走进这片簇涌的海雾中,回到海底的朝暮洞天。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他没有出生在白玉京,也没有见过白玉京那让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出尘风采,所以他的归宿只能是深埋在大海深处的朝暮洞天。

但已经没有人会走下长阶了。

长剑俯冲时发出蜂鸣般尖锐刺耳的声音,流星雨般的剑光笼罩在头顶,裹挟着烙铁般通红的符文贯穿他的身体。

血珠依附在残留的轻盈雾气上,于是众人周身都弥漫着一片血雾,仿佛无数精灵在飞舞。栏杆上依次排开的上古神兽都被喷溅到血迹,腾云驾雾的玉龙染得血红,它们在这里矗立了上百年,眼珠被风霜侵蚀得黯淡无神,直勾勾地望着森然的海平线,好似在冷淡地旁观一个家族的兴亡。

猩红的流星雨不绝如缕,带着长久压抑的愤怒与仇怨,有些贯穿他躯体,有些只钉在他身侧,玉龙台的白玉地砖上很快漫开一片汪洋般的血迹。

结束了吗?

寂静中传出一道警觉的声音:“他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

众人一拥而上,将少年攥紧的右手掰开,他五指好似已经嵌进手心,怎么也掰不开。

“僵硬了么?”

“不、不对……”回答的人颤声道:“是还没死透……”

他胸膛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着,身下汪洋般的血河仿佛抽干他半数灵魂,他便用剩下的半个灵魂,和仅存的一点意识,攥紧了右手。

剑光又齐齐对准地面,在第二波流星雨坠落之前,半空忽然又有一道剑光疾驰而至。

“都给我住手!”

歪歪斜斜的剑光上踉跄着走下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姜别寒手里的剑刃支撑不了强烈的剑气和沉重的山脉,终于在最后一次支撑起崔嵬山后暴裂。他如今手无寸兵,只能用血肉之躯挡在同门师兄弟面前。

“你们剑修,难道是从背后杀人的吗?!”

剑修之间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如果你敌人的背后出现伤痕,那你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乘人之危痛下杀手,在平常看来,是为他们唾弃的卑鄙之举。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半晌之后,有人高声道:“师兄,对付他就该不择手段!”

“是啊,师兄你忘了之前是怎么受伤的吗?!你刚刚对他手下留情,他却想趁机杀你!他根本不领你的情!我们现在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们可以不要颜面,但是一旦被他逃脱,崔嵬山下的遗民、灵脉上的仙宗,这些无辜人该怎么办?”

姜别寒想上前一步,一柄拂尘拦在他面前,仙风道骨的掌门师叔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先前用这把拂尘救了他一命,如今同样用这把拂尘挡住他去路。

“师叔……”姜别寒抱着最后一丝期待看向鹤发童颜的老人,他是绫烟烟的师父,该明白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与是非对错。

“难道只有杀人这一条路?”

老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姜别寒往下看去。众人终于将少年掌心扯开,却只有一枚沾着血迹的头饰,和一张画纸。

画纸的背景是暖黄,因为那是一个艳阳天,姜别寒记得很清楚,他们能说服画铺摊主执笔作画,还多亏了少年的功劳。

他从那时便开始疑惑,未及弱冠的少年,为何会如此通透,通透得有些暮气沉沉。

姜别寒在某一瞬间,又产生一种近乎幼稚的想法。抛却天渊之别的身世,同样是天之骄子,他们两个或许能成为知己。

“师兄,你别拦着我们了。”剑阵蓄势待发,为首的弟子寸步不退:“他身后罪孽罄竹难书,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师兄今日若轻易饶他,那他手里的这些人命又该怎么办?”

姜别寒拦在他们前面,半步都没动。

“回来!”一贯和蔼慈祥的掌门师叔终于拉下脸冷声低喝:“你忘了断岳是怎么教你的?陪伴你十几载的长鲸剑又是怎么断裂的?”

“师父被骗了大半辈子,他所秉持的信念,从根源上就是错的,至于长鲸……”姜别寒寸步不让,哑声道:“它本来就不属于我,我没了它,也可以继续走下去。”

这不像是以往那个听话而又刚正不阿的姜别寒,他会将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一个大逆不道的罪人开脱。

“师兄,快让开吧。”弟子们几乎在哀求:“你救不了所有人,杀了他才能把一切了结。”

“杀人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姜别寒轻声说:“不过是在欺骗你们自己而已。”

他这句话说完,一些年轻弟子面色茫然,另一些则慢慢放下长剑,唯有掌门师叔脸色奇差。

姜别寒不再看这些人,而是低头看着血泊中的少年。

他身边棋子洒了一地,像火海里的星辰。彩云为盘,琉璃为子,瑰丽而美好,可惜彩云易散,琉璃易碎,他好似死在了自己的棋局里。

他眼里最后一点微光不甘心熄灭,好像在讥讽:这次只是他们走运。若是没有那个不知死活前来向他寻仇的小孩,他早已全身而退,何须在这里看着这群乌合之众趾高气昂地在他面前上蹿下跳?

画纸被风吹了起来,画上五人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浓墨重彩的色泽中,只有一块空空如也的白,白得如同泡影一般从未存在过。

姜别寒目光被刺得生疼,过去的影像从他不愿面对的角落里苏醒,仿佛汹涌的海潮席卷了记忆的荒原。

他想起那个日光融融的艳阳天,白鹭洲的小渡口繁华热闹,空气中有腥咸的海水味道,偶尔还有海鸟翱翔天空时发出的高亢鸣叫。他们身前的花楼翻滚着鲜艳的红浪,身后的店铺飘来馥郁的脂粉香,女侍们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逗弄着还没开窍的夏轩。

那是一段让人想永远沉湎其中的时光,让人忍不住祈祷它能长一些、再长一些,永远不要结束。那时的少年们有志同道合的知己好友,有自己喜欢的、也喜欢自己的女孩,有他们孜孜不倦追求的正道,有鲜衣怒马的意气,有明媚蓬勃的幻想,有清风明月,有草长莺飞。哪怕前路还有不虞之隙,有不测风云,也不过是墙隅处终将被光明驱散的阴影。

他应该和少年说了很多,他想起来了,他站在一个过来人的立场,正在喋喋不休地告诫对方,该怎么温柔体贴地对待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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