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董其梁是山主,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不需要再来一个小夫子教他大道理。
李成蹊这种性子,如果上一任山主、他的小师弟还在世的话,应该会很欣赏。
“成蹊啊。”
李成蹊抬起头拱手:“学生在。”
董其梁一手按住琴弦,一手负于身后:“这回你辛苦了,先回去吧,看望一下你兄长。”
李成蹊神色随即有些低落,拱手告退。
宋嘉树打量他一眼,平日里月白色法袍穿得一丝不苟,现下腰带里却仓促地露出一片衣角。
宋嘉树没有多想,察言观色,正想告退。
“你等一下。”董其梁喊住他,冷声道:“你是说,刚刚有人质问,为何鹿门书院不救人?”
宋嘉树低头道:“学生已经把那些人摆平了,学生告诉他们,鹿门书院是读书习理的地方,也是定规矩制墨绳的地方,独独不是不是救死扶伤的医门,他们想救人,应当去找医修。”他犹疑了一下:“看情况,那些人的声讨只是一时兴起,应当没人煽动。”
董其梁面色却没有好看多少。
总觉得是有人故意而为,而且目的不仅仅只在于浑水摸鱼,败坏他的声望。
“你带几个人,去护送一下姜别寒他们。”
宋嘉树抬起脑袋:“巨阙剑宗……应该和这个没关系吧?”
“我是让你盯好一个人。”董其梁气色糟糕:“一个老狐狸,一个小狐狸,都不让人省心,真不如打死了事。”
—
回去的时候已近子夜,大街上空无一人,月影游走在枝叶之间,人影横斜在斑驳的墙头。尺素江的水流声忽远忽近,缀满星斗的天幕徐徐流转。
薛琼楼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一轮明月逐人归。
白梨也停下脚步,跟他一起回头看,一条空荡荡的、不满阴森树影的街道,通往无尽的黑夜。
“你看什么啊?”
他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在看刚刚那个散修。”
“这么远都看得到?”
他随口答:“看得很清楚。”
白梨将信将疑。
“一个山泽野修,无亲无故,”他以一种百无聊赖的语气,状似无意地说:“死在这里谁会发现。”
孤身赴死,无人收尸。
白梨眼前不断浮现出那个巨大的血色漩涡,而他现在看上去干净而鲜活。
“刚刚那个李成蹊给他收尸,还立了衣冠冢。”
薛琼楼侧过目光,打量着她有些黯然的神色,眼里那一丝怜悯,犹如沁凉的水浸入心底。他轻轻笑了笑。
“你笑什么?”白梨有些奇怪,因为她发现这个笑和今晚的月光一样纯粹。
他煞有介事地问:“他那衣冠不整的样子,怎么立衣冠冢?”
白梨抬起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
薛琼楼停下脚步,“怎么了?”
“好晦气啊。”白梨凝起眉眼,一脸严肃:“帮你拍掉。”
他也伸出手,一时心血来潮,随意地捏了捏她头顶两股分肖髻,“礼尚往来。”
她飞快捂住头顶,薛琼楼看着有些好笑。
墙头一片青瓦在地上砸碎,一道黑影如夜猫,飞速窜入漆黑的巷道中。薛琼楼抬起头,走在前面的姜别寒和他一样,迅速警觉。
姜别寒叮嘱夏轩让他照顾好其他人,自己飞身追上去,主街道有两条岔路,黑影窜进墙后的树丛中,不见其踪。
他往右边拐,前方出现几点暗红色的光,像掩在夜色后的野兽的眼睛,他将长鲸推出些许,一寸剑光映亮这群人的脸。
宋嘉树提着灯笼,微露惊讶,又很快镇定下来,作了一揖:“好巧,我是来巡夜的。”
巡夜?
姜别寒将剑归鞘,有些疑惑。
那道黑影不是他吗?
—
一双腿从墙上垂落,悄无声息地跳到地上,犹如野猫般轻巧,怀里抱着一堆鼓鼓囊囊的东西,撒腿飞奔,惶惶若丧家之犬。
冷不防脚下多了一块石头,将他绊得往前滑出去。
他顾不上擦拭面上的泥尘,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抱起来就跑,可是一只雪白靿靴踩住他衣摆,让他一屁股跌坐在地。
“逃啊。”
他怀里抱着一件月白色的衣服,湿淋淋地血斑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