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怀静静道:“人世无常,聚散如弦筈,莫要难过。”
宗门内不少弟子已经在忙活丧事,苏见深透过长廊看去,隐隐约约的听见压抑的哭声,紧接着便有人大喝一声:“谁叫你们哭的,师父说了,谁都不许哭,就是再难过,也得给我忍着!”
苏见深仰头看着坐忘宗门楣,将三个大字刻在脑海里,却渐渐觉得那字变得越来越模糊。
耳边忽听见公子怀的声音,他掌心里正放着一块帕子,看着苏见深道:“擦擦吧。”
苏见深充耳不闻,泪水在眼眶里早已充溢,目光里的公子怀只得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他默然闭上眼,泪珠瞬间滑落,他压抑着声开口:“师父,不许我们哭的。”
“我知道,我都听见了。”
公子怀抬手,帕子轻叠,只稍稍替苏见深擦了面颊末端的泪珠头,却难掩他举止轻柔,看着苏见深湿润的眼眶,他放下手,动作柔和的拉过苏见深的手腕,将帕子放在苏见深的掌心,低着头道:“想哭便哭吧,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夺取你难过的权利,你就当,不是为你师父落泪,是为我。”
苏见深愣住:“什么?”
公子怀抬眼道:“既然忍不住,那总是要找个原由的,就当,是为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见深
五
留在坐忘宗的最后一个晚上,做了个梦。
不知为什么,竟梦见了他那未曾谋面的亲娘。
在七岁那一年的上元灯节,宗门上下都去看了灯会,那一天他犯了错,师父罚他在祠堂抄写文书,整个坐忘宗里就只剩他一个人。
他没肯听话,跑到坐忘宗院子里的那颗老菩提树上掏鸟蛋,娘就站在树下冲他笑,说:“长留快下来,娘带你去看灯会。”
娘的声音听着,好温柔,像水一样的温柔。
他扔了鸟蛋,高兴的大笑,“娘,娘你来看我来了。”
他从树上跳下来,娘没接住他了,梦倒是醒了。
其实苏见深压根没见过他娘,他一出生,他们全家就死了,除了有个没血缘的远方表舅,在这个世上,他便再没有一个亲人可言了。
或许是因为没见过的缘故,梦里他娘的脸总是模模糊糊的,似乎总有一道光晕刻意的挡着他娘的脸。
他觉得好奇怪,明明与娘的亲缘是如此的薄弱,竟在师傅刚离开不久后的这一夜忽然梦起了她来。
十八年不曾见过她,如今见了,这样的感情对于她来说,是如此的陌生却又是如此的炽热。
离开坐忘宗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
苏见深来不及留下来守着贤明,宗门里的弟子不少,师父的后事自然不用他操心。
马匹已经在门外准备妥当,宗门里同苏见深关系要好的同他叙了叙话,都是些注嘱咐他万事当心的关心话。
他冲着一应师兄弟应了声,说此行定会早日回来,转身便上了马。
公子怀早已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等着他,马儿正低头寻食,他拉着缰绳,轻抚马背,大约是听见了马蹄声,转过脸来,见苏见深越走越近,这才仰头看他,“都想好了?”
苏见深拉住缰绳,“嗯,剩下的事,有师兄们在就够了。”
公子怀低头拂下马背上落下的槐花,正值盛季,老槐树下扑簌簌落下不少花枝,过了雨水,晨光下,瞧着莹润有光。
“你应该明白,此行定然充满凶险,你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此事单交给我一人,也不无不妥。”
苏见深回望坐忘宗,神色中是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师父临去前念念不忘百姓,对我唯一的遗命,便是早日找回长生不灭像,修炼这些年来,虽不成什么气候,可也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纵然前路凶险,我也定要完成师父的遗命。”
“你倒看得通透。”
公子怀轻抚马背,冲着觅食的马儿道:“好马儿,我们该走了。”
那马儿前蹄微抬,仰头轻啼了一声。
三天界外的秋波原,相传是上古时期天界神将容斋将军,舍弃断魂剑的地方,断魂剑历经风霜雨打,沙石砥砺早已消失无影,而这秋波原却因容斋将军,而响誉天下。
传说里的秋波原是片暗香浮动,草长莺飞的大草原,但经历千万年的岁月摧残,如今已成一片大荒原。
脚下地脉震震,正是苏见深和公子怀驾着马,行在荒原之上。
茫茫荒原上,零星两人的身影恰如黄面饼上粘着的几颗芝麻粒,渺小的几乎被黄土平原埋没。
马已经毫不停歇的行了大半日,可惜临近夏初,雷雨偏多,如今秋波原上的天色已成灰蒙,刹那间,一声闷雷轻响。
苏见深抬头一看,见天际边黑云翻墨,浓云滚滚。
“二公子,咱们快走吧,估摸着又要下雨了。”
财来客栈开的地界不大好,秋波原人烟稀少,连带着客栈生意也不大景气,但纵使不景气至斯,也依然开了好些年头了。
马儿跃蹄纵使再快,也不及那雨势来的快,等苏见深与公子怀到了财来客栈,衣裳早已是半湿了。
小二半倚在门阑边,眼瞅着门外的雨,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手里的抹布,眼见苏见深二人过来,连忙手一抖落,将抹布搭在肩上,佝着身笑着招呼道:“两位大爷,快快进来,这雨说来就来,也没叫人好个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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