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影一消失在如烟的秋雨之中,这头跑出去没多远的几位妇人回头看了眼男人刚才站着的位置,便立刻嘀嘀咕咕地议论了起来。
“唉,这位方先生也是命苦之人啊……无父无母不说,村里的媒婆想要给他牵线的时候,才知道他的妻子也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他还对媒婆说,此生他只爱他的妻子一人,所以以后都不会再娶,辜负她的好意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我还听那金媒婆说,她活了四五十年了,还从没见过这般痴心一片的男子呢,这世上男子多薄幸,像方先生这种品貌双全,还深情不改的男人,这世上恐怕都难再找出一个来!”
“那女子该有多幸福,遇到了方先生这样好的男子啊……”
“就是就是。”
……
并不知道自己走后,这几名偶遇的妇人还发生过这样一番交谈的男人,此时正独自一人在山间的小路上,缓缓走着,直到走到快要到半山腰的位置,一个小小的坟茔便立刻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坟茔旁还栽了两株小小的枇杷树,现在也不过才只有半人高,想要长成亭亭如盖的模样,恐怕还不知道要等几年。
一看到那小小的坟茔,方云扬的心便控制不住地颤了颤,即便他再不想面对也好,宁宁已经走了整整三年了。
这三年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前两年,每一天都是那般的浑浑噩噩,分不清时间分不清方向,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总觉得宁宁还在,只可惜他走遍了大江南北,从极东的大海到极西的高原,从极南的密林到极北的狂沙大漠,他独自一人走遍了他曾与宁宁承诺过的地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留下她的名字。
时间越久,他就越能清晰地认识到,宁宁她真的不在了,他就算寻遍了天涯海角,都不会再找到她一片衣角。
在产生这个认知的那天,方云扬直接将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最后脸上布满的,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酒液。
苏醒之后,发现自己被一个村子里的村民救了,然后发现这个村子竟然连个教书先生都没有,看着那与青叶村极为相似的村子,鬼使神差下,他便直接在那里安了家落了户。
而这三年来,每年的八月十五他都会来云雾山一趟,见一见宁宁。
人们常说忌日当天,已经逝去的人,会以魂魄的形态与生前的亲人见一面。
只可惜三年来,他从没有见到过,甚至这三年来,他从梦中都没有见过宁宁一回。
想必她是不想见他的,呵。
想到这儿,男人轻笑了声。
便是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了起来,“你来了……”
方云扬抬头,刚好看到一袭黑衣的叶枭正站在坟茔旁的一间木屋的门口,手中捧着一碟白胖胖的糕点,不用走近看,他也知道,是糖三角。
这么多年来,他每一次过来,都能看到宁宁的坟前摆着叶枭亲手做好的糖三角,虽然他也不知道这少年为何这般钟情于这样简单的糕点。
但总归是与宁宁脱不开关系的。
毕竟也是宁宁下葬的那一天,他才知道原来晏行之身旁一直跟着的这位黑衣少年,这位第一杀手,竟也是钟情于宁宁的,甚至情愫不比他少到哪里去。
这般想完,方云扬轻吁了口气,举着伞,这才迈起自己沉重的脚步开始往上走来。
一直走到棠宁的坟前,将自己带来的祭奠之物摆放好,又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棠宁二字,因为抚摸的太过入神,连什么时候他的伞掉落在一旁,他都有些没有感觉到。
还是因为淋了雨,再次咳嗽了起来,方云扬才终于反应过来,伞不见了。
而一听到咳嗽的声音,一旁的叶枭也同样回过神来,随后连忙将对方掉落的纸伞捡了起来,给他打好,“你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还是需要注意些……”
闻言,方云扬轻点了下头,“嗯。”
随后仰头看向身侧的叶枭,“有酒吗?今日我有些想要饮酒……”
“你……”
叶枭刚想拒绝,但看着对方一片沉寂的眼神,还是没能将拒绝的话说出口来,缓缓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便在木屋里对饮了起来,这一饮就饮到了秋雨停歇,满月显露,清冷的月光洒了一地,仿佛给万事万物都披上了一层银霜。
便是这时,方云扬直接开口提出了离去。
叶枭也没有挽留,男人便捡起一旁的伞,笑着往山下走去。
走了才没几个青石砖的阶梯,因为之前淋了雨,加上夜风太凉,男人再次控制不住地咳嗽了两声。
听着这样的声音,叶枭的声音突然在男人的身后响了起来,“更深露重,下次上山记得多穿些衣裳,记得好好保重身子……哥……”
甫一听到这样的称呼从叶枭的口中说出,方云扬的身子便控制不住地抖了抖,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回头,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回了一句你也多保重便缓步继续往下走去。
两人的相认其实也与原剧情当中差不多,当初的方父在送走两个儿子之前,生怕将来两人认不出对方,直接将一块金锁片掰成了两半,然后将锁片烧热,烧烫,深深地捞在两人身上隐蔽的位置。毕竟东西容易丢,可这痕迹却是怎么都丢不掉的。
正是靠着这痕迹,方云扬认出了叶枭来。
只是那时的他,脑中太过混沌,并没有跟叶枭说,所以他也不太清楚叶枭又怎么知道两人的关系。
下山这条路,男人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雨后沁凉的秋风也不断地往他的嗓子眼里灌来,他一直忍耐着,直到实在忍耐不住,他才终于发出一片惊天震地的咳嗽声来。
咳嗽之声被男人用力用帕子捂住,似是有些担心会传到山上的少年耳中,待到咳嗽声停,他面无表情地将手中沾染了血迹的帕子收回到自己的袖子当中。
他这破败的身体,还不知道能熬多久,所以以免伤心,还是不要特意与叶枭相认了吧,就这样,挺好。
只是希望棠宁能在黄泉路上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好能让他追上她就最好了。
想到这儿,方云扬扬了扬嘴角,继续往山下缓缓走去。
这一头,眼睁睁地看着方云扬的身影消失在树丛之后,叶枭转头看了眼身后如同被渡了一层荧光的墓碑,还没看一会儿,他便一把捞起一旁的一柄长剑,在棠宁的坟前就开始舞了起来。
因为那荆棘之毒没有彻底拔净的缘故,只要叶枭一动用起丹田的内力,浑身上下便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他喜欢这种疼,这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而不只是一具没有感觉的行尸走肉。
越是疼,叶枭舞剑的动作就越是迅疾,很快就带起一道道残影来。
直到他终于疼得脸色发白,满头冷汗之时,叶枭才终于撑剑在地,单膝跪了下来。
看着墓碑上那几个熟悉的大字,叶誉之妻棠宁之墓八个大字。
眼中突然生起一片片委屈来,那委屈太过厚重,竟直接压红了他的双眸。
骗子,晏大哥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