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恢复了自己的自我意识,却无法再恢复嗅觉,味觉和触觉,从此以后,品尝不到食物的甜咸,闻不到空气中馥郁的花香,甚至连壁炉中的火焰与天上落下的雪花,落在指尖时也感觉不到冷暖。
一辈子都是这样子了。
对于莫妮卡来说,比起英年早逝,这样的人生是好是坏?
尤利尔想不出答案。
他没敢说出实情,只是对莫妮卡说了他正在想办法。
“你不应该隐瞒,越怀抱着希望等下去,越晚知道真相,也许将来对你朋友的伤害就越大。”阿芙拉说道。
“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尤利尔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过来,“……阿芙拉,你是雷霆洞穴的首席法师,还是死亡之神的九阶祭司,你应该有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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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阿芙拉顶着精灵恳求的目光摇了摇头,说道:“我没办法。”
“你不是很天才吗?”尤利尔质问道。
这句话很无礼,但精灵发红的眼眶和疲倦的神色,让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哀求。
阿芙拉闭上眼睛,在庞大而又纷乱的记忆碎片里面翻找一阵却依旧一无所获。
堂堂地狱之主的作品,哪怕是随手为之,也没有那么容易破解法术原理,何况“人偶娃娃”这种没有什么战斗力的玩具,地狱里面真没有几个法师会浪费时间去研究。
“我真的没有办法。安……我是说刚才那个银发青年,他有没有说出什么提议?”阿芙拉问道。
“那个光明之神的选民?他也没有好办法,只能够解脱莫妮卡被桎梏的灵魂而已。”尤利尔低落的说道。
床单的帷幔里,银发的女性精灵还在静静沉睡,秀丽小巧的面孔陷入柔软靠枕当中,眼睫打出一弯玲珑的阴影,神色安静,乍看毫无异常,但是端详一会儿以后就会发现,她根本没有呼吸与心跳,粉嫩的肌肤也透露出一种人工雕琢的无机质感。
尤利尔眼底渐渐露出茫然来,又说道:“莫妮卡睡觉之前,我和她说,就快找到办法了。精灵帝国有这么多强者和天才,还有光明教廷的诸位大人和……和你,一定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恢复正常。”
阿芙拉盯着尤利尔伤心的表情,心里忽然升起浓厚的羡慕。
如果有一天她死了,除了远在天边的伊琳娜以外,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人会为她伤心?
大概没有。
阿芙拉等了一会儿,给了尤利尔整理好自己心情的时间后,平静说道:“我还是之前那句话,如果无法让她恢复正常,你就应该尽早告诉她。这些隐瞒,也许在你看来是好意,但是隐瞒越久,等她知道真相的时候,伤害也就越大。”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从小到大,我只有她一个朋友。”尤利尔说道。
阿芙拉有一点惊讶,问道
:“我记得精灵彼此间的关系很好?”
精灵的性格天生就比较偏执和纯粹,这不是指精灵内部就没有勾心斗角或者是争权夺利的事情发生了,但是比起人类彼此之间血淋淋的权利争夺,精灵之间的勾心斗角确实要稀少和温和的多。
“那是普通的精灵之间,我毕竟是王室的精灵,有意无意的,总会有很多精灵围绕在我身边谄媚讨好,你天赋这么强,应该也经常见识那种人吧。”
说到这里,就算心里依旧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尤利尔也摊了摊手,轻藐一笑。
阿芙拉没有附合。
不巧了,她一直是要去谄媚讨好的那一个。
“我小时候有很多所谓的朋友,他们每天围绕在你身边,拼命想要讨好你,了解你的喜好,想要成为你的挚友什么的,谈什么事情都有人附和,就连我说起父母去世的事情,他们也都能一个个神色真诚感同身受的陪我哭出来……”尤利尔俯身给莫妮卡掖了掖被子以后,继续说道:“……但其实他们不是冲着你这个人来的,而是冲着你的身份来的,骗到友情之后,就可以借着这份友情一路向上攀爬了。”
“你被骗过?”阿芙拉问道。
尤利尔勾扯着唇角,苦涩的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
其实当年会吸引到来谄媚的人很正常。
精灵的王族血脉珍贵无比,属于最顶尖的黄金种族,当年他伯父的子女还没有从生命树上掉落,他就是精灵帝国的第一继承人,未来这个位面的统治者。
后来发现真相以后,他气得大哭,伯父却说,是他自己太蠢了,分不清真心和假意。
阿芙拉默默的听着,听到这里后抬手打断了尤利尔的话。
“不是你的问题。”阿芙拉淡淡的说道。
凭什么被欺骗了少时珍贵的友谊之后,不去指责那些投机客,还要说是受害者自己太愚蠢。
“整整一百多年里,只有莫妮卡和伯父能够理解我的感觉,她也是父母双亡的精灵贵族,有些感觉,真的只有她才能够懂……”尤
利尔豁然看向她,紧紧咬住牙关,问道:“……我谁都找过了,真理议会的法师、执政官大人,还有光明教廷的其他人,可是谁都没有办法。你让我告诉她真相,可你让我怎么开口跟莫妮卡说,从此以后她什么都没有了,精灵的身份、长久的寿命、还有各种触觉味觉和嗅觉!一切都没有了,她从此以后得作为一个亡灵活着!”
阿芙拉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几步走到尤利尔的身边,想要拍一下他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又重新收回去拢在了袖子里。
“既然你不敢说,那就出去,让我来和你的朋友说。”阿芙拉说道。
尤利尔愣住了。
比起多愁善感的精灵,阿芙拉的面孔冷漠,蔚蓝眼底冷淡平静,扶着床柱居高临下看过来时,格外有压迫力。
感怀过去的时间结束。
阿芙拉没有给精灵继续伤心下去的时间和机会,伸手朝门口的方向一指,那扇由珍贵木料雕刻镂空的大门上,魔法锁的光芒像冰雪在日光下一样飞快消融,紧接着自动向外打开。
“出去,请在花园外等待片刻。”阿芙拉问道。
尤利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被阿芙拉震了一下,下意识的站起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后才反应过来。
“但是……”尤利尔皱眉说道。
阿芙拉将手指放在唇边点了点,平静说道:“你的朋友总要面对真相,请放心,我会注意言辞。”
说完后,阿芙拉没有给尤利尔反应的机会,抬手轻轻一扬,一股无形的力量就将他推出门外,紧接着让大门合上。
这一等就是七八个小时,一直到夜色降临。
精灵国度的星光很美,深黑的天幕上,星星像宝石一样点缀着,明月柔和的光芒落在花园里,连盛放花瓣上的露水都映照的清晰可见。
花园里,尤利尔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情,而是在石子小道上反复踱步,有路过的仆役看到这一幕,立刻走过来问公爵大人有何吩咐,又被尤利尔面无表情的命令他们不要来靠近这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尤利尔等在门外,盯着眼前高大奢华的墙壁,正迟疑要不要偷听时,房门打开了,人类少女那张精致好看却又显得生人勿近的面孔出现在门后。
“莫妮卡怎么样?”尤利尔问道。
阿芙拉说道:“别进去打扰她,她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门后传来了隐约的哭声,在静谧的花园里清晰无比。
“你怎么跟她说?”尤利尔问道。
“将她的身体情况全部都告诉她了,包括以后会永远失去作为精灵时的感觉、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身为精灵时学习的魔法全部都无法再使用和无法继续在罗斯洛丽安生活。”阿芙拉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语调平稳,侧脸在月光下显得很冷漠。
正常来讲,除非被杀死和净化,否则亡灵生物当然不会死亡,但人偶娃娃不一样,那本来只是一次性的装饰消耗品,生存能力低到惊人,相对的寿命她也不敢保证。
至于罗斯洛丽安,身为白银精灵的莫妮卡当然可以在这里生活,甚至还能够出入皇宫,但身为一个混乱阵营的亡灵生物,她注定从此以后要告别这里。
这不是精灵们冷酷无情,仅仅靠着所谓的种族就判断敌友,恰恰相反,这是为了罗斯洛丽安里的所有居民考虑,所以将一切危险的萌芽扼杀在摇篮,具体请看一下她被揭穿身份以后,受到的严密软禁就知道了。
莫妮卡现在能待在这里,和阿芙拉一样,全是因为尤利尔帝国公爵的身份而已。
尤利尔倒抽了一口凉气,紧接着心里涌起一股怒火。
“你怎么能这么说!”尤利尔质问道。
阿芙拉偏头看他,奇怪的问道:“那你让我怎么说?一点一点,隔三差五告诉她一个坏消息?尤利尔,那才是对她的折磨。”
“……”
尤利尔只感觉一腔压抑的情绪无处发泄,突然伸手从空间戒指里抽出长弓,紧接着向天空凌空射出一道魔法箭!
炫丽的魔力波动冲上天空,紧接着
包围了天空上近百平方米范围,轰然爆炸!
“……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了打击,你有没有想过莫妮卡根本无法接受现实,然后崩溃绝望?”尤利尔问道。
——绝望。
绝望是什么感觉?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我也爱莫能助。”阿芙拉说道。
莫妮卡又不是她的朋友。
很小的时候,她见过很多自/杀的人,多到数不胜数,多到所有的情绪都已经麻木,实在生不起同情和怜悯了。
尤利尔显然无法接受她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盯着月下人类少女那张毫无瑕疵的冷漠面孔,半响,才冷笑了一声。
“我本来以为你和地狱国度的那些疯子不一样。”尤利尔说道。
对于这种浅薄的指责,阿芙拉的心情毫无波澜,只觉得浪费时间。
没想到尤利尔又提起了另外一个人。
“我们的执政官泽维尔大人,他和你一样出生在地狱国度,是被魔化污染后的黑暗精灵,但是他从来没有像你一样认命的当一个黑暗法师。”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他的事迹,泽维尔大人在几百年前拼命逃出了地狱国度,来到精灵帝国以后功成名就,可就算这样,也依旧没有忘记过自己的故乡,一直在积极帮助从地狱国度里逃出来的人,甚至还在十几年前又亲自前往那里的极光会,救了很多人出来。”
“阿芙拉,有时候,力量的强大并不是真正的强大,像泽维尔大人那样胆敢反抗命运,才是真正的强大和无畏无惧……”说到这里,尤利尔叹了口气,俊美面孔上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反而充满了惋惜,“……阿芙拉,精灵的感知很敏锐,我能感觉到你和我以前遇到的那些黑暗法师不一样,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能试试像泽维尔大人一样?”
——像泽维尔大人一样。
阿芙拉停下脚步,紧紧盯着精灵,瞳孔深处的一点漆黑悄然弥漫。
月光下,精灵俊美的面孔仿佛在于这一刻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深色的
幻影与狂乱的尖叫哀嚎。
砖石搭建的破旧房屋里,白袍上染了斑斑血迹的老人躺在床上,用苍老的声音开始讲故事。
老人讲述一个遥远的、安宁的,到处都有尖耳朵精灵生活到美好城市,那里生活的居民不会被关在笼子里像狗一样活着、不会成为魔物的食物、法师的实验品、也不会在千辛万苦长大之后,被恶魔当成一个短暂旅行的容器,比童话故事还要迷人。
草棚里,腐烂稻谷味道刺鼻,一个个瘦骨嶙峋的人类被铁链拴住,像狗一样趴在笼子里,一对身形高大的夫妻走过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捂住嘴巴,哭着说对不起。
让她走让她走你妹妹那么弱再待下去肯定要死,两个姐妹都一样姐妹都一样都一样啊,可以带姐姐走为什么不能换妹妹走?
深夜里的养奴场中,无数幽灵魔物在狂乱奔跑,传送门绚丽璀璨的光芒刺破暗沉天色,死人遍地,带着血腥气息的黑泥里,到处都是被踩碎的肉泥,她跪在地上紧紧抓住老者身上的白袍,十指蹦裂出血都不愿意放手。
那个老人最终在传送门前回过头来,她仰起头,没有来得及露出笑容,就看见他轻扬法杖,锐利的光芒伴随着剧痛闪过,她重重跌在厚重的灰尘和半具尸体上,被一个卫兵顺手塞进了旁边的笼子。
血流进眼睛里时,她看见白袍老人消失在银光闪烁的传送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