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的发生短暂而又迅速,甚至让她来不及多说一句话,一切就已经结束。
视线模糊的最后一个霎那间,阿芙拉徒劳的伸出了手指,想要透过空间门扉,紧紧握住银发青年,却仅仅只是握住了一缕头发。
下一秒,空间的力量扭曲消散,门扉重新关闭,将手中的一缕银色的发丝也从中一斩两断。
不要……
这是阿芙拉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紧接着,所有的清醒神志都模糊消散,就像是陷入深海一样,沉默在了无尽的黑暗里。
“轰隆——!”
撼动了整个世界树无数星辰的爆炸迸发,在虚空中席卷起以光年而记的风暴,无穷无尽的黑暗与光明力量交织散乱,不断聚拢又分离,最终形成了足以撕扯时空的浩瀚乱流!
九重地狱表层,无数天使恶魔在这浩瀚的压迫力下单膝跪地,向着第九重地狱的方向喃喃祈祷或拼命求饶。
而秩序众神与混乱诸神也不约而同的停下了交战,在血腥的战场上彼此震惊对望,惊慌失措。
……
当阿芙拉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了一片极致的黑暗。
和曾经在地狱感受到的黑暗力量不同,这片黑暗深沉、包容,用尽全部的感知也感觉不到尽头,无穷无尽又空无一物。
或者说就连所谓的黑暗,也只不过是因为在她的理解范围当中,用黑暗这种色彩来称呼这片幽暗混沌最为接近。
这里没有天穹大地、没有日月星辰、没有任何生命,也看不到世界树的存在,甚至连她自己的呼吸声都没有,只有无穷远的尽头有星星点点的微光。
那些微小的光芒们数量多到数不胜数,或者是螺旋自转,或者是呈现出一片椭圆,或者是干脆就呈现出毫无规则的形状,光芒黯淡的几乎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阿芙拉有种直觉,直觉那些微弱的光芒是巨大到可以媲美世界树的存在,甚至有些还要超过更多,之所以显得微弱只不过是因为距离太遥远的而已。
虽然这种直觉毫无根据可言。
这里是哪里?安格斯怎么样?
随着念头的冒出,昏迷前的一切重新回忆起来,意识到这一点的阿芙拉忽然慌乱起来,就像是刚刚睡醒一样而迷糊的神智瞬间清醒,下意识地想要调动力量离开这里,又立刻感觉到了一片轻飘飘的虚无。
她失去了自己的身体。
现在的她甚至连一团灵魂都算不上,哪怕是最为弱小的、无法干扰任何现实世界的灵魂,也能够拥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幻影,可以被高阶的法师看见。
而她现在更像是一缕微风,一道空气,或者说仅仅是一丝概念化的意识流。
“……”
阿芙拉的思绪都因为这前所未有的状况而愣了几秒,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要揉一揉眉心,却连手指都没有感觉到。
她死了吗?
这似乎是最有可能的结果,九大国度里的每个人都说神明永垂不朽,但追逐真理的法师知道,这世上从未有过真正的不朽,所有的存在只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哪怕是辉煌荣耀如天上星辰的神祇,也会因为内斗而陨落。
只不过……阿芙拉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作为一个神祇陨落之后,原来是这样的下场。
她会永生永世一直待在这里吗?
还有安格斯,祂会不会有那么一丝可能活下来赢?
脑海当中乱糟糟的划过这些念头的时候,阿芙拉并没有指望着这个空无一物的地方有任何存在回答自己。
可就在这些疑问出现的一瞬间,某个至高意志就向她投来了一瞥。
——这是真正的至高存在。
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这个意志的浩瀚恢宏与伟大,祂远远超越她,超越那些所谓的神明,甚至连她当初在冥河河底封神,在无形之中感受到的整个世界树法则,在这样的意志下也近乎于沧海一粟。
祂俯视着所有的星辰、星系以及整个以超越光速速度向外扩散的宇宙。
这并非因为压力过大而产生的幻觉。
而是当她被凝视的一刹那间,心中同时升起的明悟。
下一秒,眼前的一切飞速变化起来,就像是时光流逝变快了无数倍,又好像是她在无形之中跳跃了某种屏障,置身于时间河流之外,看着面前盘旋的星云飞快变换。
她看到无数的尘埃、气体、能量、物质在宇宙中飘荡,在眼前因为引力而聚合在一起,又因为凝结出了更大的引力而吸引其他物质飞快过来不断增长,最终凝结成一颗不断鼓动着生命气息的种子。
她看到这粒“种子”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个亿年的积蓄力量,终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伴随着轰然一声,在虚空之中飞快萌芽抽条,然后在一霎那间成长为担负着无数个位面的参天大树!
她看到了枝叶之中星辰转动,蕴含着不同属性,又拥有庞大力量的果实凝结掉落,变成了一个个最初伴随着世界诞生的神灵,而树干中无数不同的力量像流光一样飞舞又凝结,最终在达成九个大的星辰和无数小星辰以后归于平衡,最底端的树根当中幽邃蔓延,尖角利爪的恐惧身影扭曲诞生……
她看到了一整个世界树的诞生。
望着眼前的一切,阿芙拉感觉到自己也渐渐从一丝不应该存在的意识渐渐恢复为灵魂,忽然心有所感,在心中无声的向那至高意志表达了感谢之后,紧接着控制自己的“躯体”向时间飞快流逝的世界树奔赴而去。
世界树厚重的晶壁在这一刹那间仿佛轻飘飘的如同幻影,她闭上眼睛穿越过去,没有任何感觉,紧接着感觉到了来自冥河法则的吸引。
神祇与所属领域的法则的联系总是最为紧密,这种联系总是伴随着一个神祇的诞生与陨落,不会因为空间的转换而减弱,也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变迁。
“扑通!”
伴随着一声重响和水花四溅,阿芙拉感觉到了已经概念化的自己又一次沉入了冥河的最底端,于是睁开眼睛,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河水幽晦、暗淡,遥远水面上传来的月光几近于无,怨灵尖叫着,在附近忽远忽近盘旋。
一把银白色的长剑,半插在了不远处的河底淤泥当中,余下的一半剑锋在河水当中冷冷闪烁光彩,像是金属又奇异的折射出木质纹理。
而更远处,一个伤痕累累的银发少年被怨灵包裹着,撕扯下来一块块血肉,却还是一遍遍挣扎着,将手向上探去想要摸到着力点,又一次次失败。
是安格斯。
祂的面孔她太过熟悉,熟悉到哪怕是少年外表,她也依旧能够一眼认出。
熟悉的温暖和刺痛感又一次席卷了心脏,如果灵魂能够流泪,那么她现在一定已经眼眶湿润。
阿芙拉越过冰冷河水,拉起了银发少年徒劳挣扎的手。
第95章
那些包裹着银发少年的怨灵因为她的靠近而感觉到本能恐惧,顿时尖叫着一哄而散,在幽暗的水中消失不见。
阿芙拉刚想用力将安格斯拉起,近乎无形的手指就穿过了少年的身体,试了一遍又一遍都毫无用处,只好先调动冥河的力量灌注自身,使灵魂呈现出能够被安格斯看到的状态。
这异样的变化终于惊醒了河底神情麻木目光涣散的少年。
他转动空洞的眼睛,稍微向上仰了仰,散乱的银发中,冰蓝色瞳孔倒映出阿芙拉现在的模样。
——漆黑的长发在水中翻卷,面容像是笼罩了一层云翳般模糊,从发丝到身体都虚幻朦胧,像是一个只有黑白二色的幽灵。
四目相对间,阿芙拉看着安格斯的正脸,倒抽了一口凉气。
冰冷河水将袖身上的伤口泡到发白,从袖口里探出的手臂到脸颊,一道道由锋利锐器割出来的伤痕或深或浅,多到数不胜数,有发出微光的神血断断续续渗出,又很快消失在无边的河水中,一道从胸口横贯至腹部的巨大伤口,几乎将袖的身体劈成了两半,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祂狼狈匍匐在河底,十指深深的抓入色的淤泥当中,与很多年后在圣地初见时,那个高贵到衣不染尘的银发少年天差地别。
“你是谁?”安格斯问道。
阿芙拉张了张口,哽咽的说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是我来救你出去了。”
“救我出去.....安格斯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眼底却没有露出多大的惊喜,一如之前空洞死寂,轻声说道:”...你看到我身上的伤口的吗?那是我父神砍的,祂害怕子嗣取代祂的位置。祂不断的斩杀着其他强大神衹,然后以此来巩固的位置。月光之神可以为一句冒犯的话毁掉一座城市,逼迫父亲烧死自己的亲生女儿。瘟疫之神随心所欲的散播着天灾,而战争之神不断的下达神谕,要各个种族彼此攻打。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的?..诸神因为与生俱来的力量地位而随心所欲,根本不在乎其他一切,可我有时候觉得,连空气里都是黑暗和血腥的味道,但这味道每个神都习以为常,反而把我当成异类,连莫罗加都是这样。我和他们格格不入,又不想改变,坚持自我太累了,而放弃那么轻易....所以,死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听着安格斯梦呓一样的语调,阿芙拉怔住了,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要挣扎?'
”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挣扎一下,毕竟,总不能就这样理所当然等死,也显得太懦弱没用了,会被莫罗加嘲笑的.....但其实,爬不出去也没什么关系....”安格斯讲到这里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冥河会让一切灵魂变得疯狂怨恨,你如果可以离开,就不要再继续停留了。”
“……”
为什么祂都已经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了,还会嘱咐一个陌生的灵魂赶快离开这里。
阿芙拉单膝跪在银发少年的面前,伸出虚幻的双臂,闭上眼睛紧紧抱住他。
”不要这样,安格斯。相信我,你才是正确的那一一个,不要因为他们而放弃你自己。这个世界也因为有你这样的存在,才会让我感觉到美好灿烂。对我而言,因为有你,我才会满心喜悦,升起一往无前的勇气。”阿芙拉在银发少年的一字一句说道。
是吗?
原来有人也与祂志同道合、有同样的想法、同样的感受吗?
“呼啦——”
水波汹涌咆哮着,更多的冥河力量随着她的意志飞快汇聚于此,然后终于凝聚出了能够将人托举起的半透明躯体。
阿芙拉抬手用力扶起祂,然后在水流的涌动中开始带着人向上游动。
安格斯,听我说,你能结束这个众神纪元,开启你的光明时代,然后让秩序众神开始兢兢业业地履行自己职责,你也能将你那个疯狂嚣张的父亲从宝座上拉下来,让祂彻彻底底的失去一切,再也无法践踏伤害到包括你在內的任何人。”
”这不是预言,而是必然发生的真实。
奄奄一息的银发少年在在幽暗水流中抖动了一下眼睫,在少女的肩头抬起,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冥河已经即将游到顶端,河边一艘小船上,传来了曙光女神和莫罗加悲伤急促的呼唤。
“你的信念,同样亦是我的信念。”阿芙拉最后说道,松开了与少年十指相扣的手腕,然后对他微微一笑,疲惫而安宁。
“你是谁?”被推着离开冥河的最后一瞬间,安格斯回头问道。
就在这时,阿芙拉眼前的画面又一次朦胧模糊。
熟悉的时光跳跃感席卷而来,意识到不属于自己的时间点无法久留的阿芙拉立刻张开嘴,想要透露未来的讯息,却发现同样不能透露分毫,包括名字在内吐不出半个音节。
而回头想要也拉她上岸的银发少年将手伸来,却只看到了渐渐消失的幽灵。
“....我是执掌冥河的主宰。”阿芙拉在离开的最后一瞬间对着安格斯说道,吐露出了自己唯一可以说出的话。
下一秒,河岸边的一切都化作云烟飞快消散,包括目光错愕怅然的银发少年。
——冥河女神,原来如此。
时间是一个解不开的圆环,祂的过去、她的未来,居然以这样的方式交织成点。
……
当阿芙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看到了夜幕一般的穹顶高高悬挂,鎏金的火焰从烛台上一路蜿蜒,折射出异样的光彩。
窗外宽广的露台上,一轮四分五裂的残破月亮悬挂在天空上,落下淡薄的血色光芒。
你醒了。”安格斯坐在床边说道。
祂手中还握着她的手腕,在阿芙拉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阿芙拉躺在床榻上,没有力气说话,于是努力上扬唇角对袍笑了笑,蔚蓝的眼底亮晶晶的闪着光。
银发青年这样一丝不苟的坐姿也不知道维持了多久,哪怕是看到她醒来也没有放松,直到在神力仔仔细细的检查过一遍她的身体,确定没有什么大碍以后,才像是忽然放松一样,慢慢的弯下来脊背,俯身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