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皇帝对后宫女人素来就不怎么上心,女人那么多,也不过就是挑几个顺眼的解决生理需求,外加繁衍后代。要是让人知道两人竟然像寻常夫妻一样就这么盖着棉被纯聊天地睡了一晚,个中意义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出了景尚宫,容真忽地叫住了走在自己前面的蒋充仪,“充仪姐姐请留步。”
蒋充仪转过身来,面上的笑意和她的个性一样温柔浅淡,不显眼,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容婉仪找我有事?”
容真注意到她从来不自称本宫,在后宫里三品以上的宫妃里是个很特别的例外。足以见得她的低调内敛,却也更为她降低了几分存在感。
在这样一个温柔似水的女人面前,容真也放柔了语气,盈盈一笑,“今日天气不错,不知充仪姐姐可有闲情与妹妹散散步?”
蒋充仪笑容未变,看了她片刻,唇角弯弯的,“既然容婉仪有这个雅兴,做姐姐的自当奉陪。”
还是深冬之景,哪怕是皇宫内也不例外,凋零的花草树木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的没生气,叫人摸不准是否真的春日一来,万物都会重焕生机。
两个人都很娴静地走在小径上,宫女奴才跟在后面不远的地方,而转过一处草丛时,容真忽地侧过头来望着她,含笑问了句,“听说充仪姐姐前些日子曾经去浣衣局走动过?”
蒋充仪面色丝毫未变,语调轻快地说,“是啊,前些日子本宫的百花石瑛裙送去浆洗的时候,出了点岔子,本宫就亲自去浣衣局走了一趟,问了个究竟。”话音一转,她似是有些尴尬地看着容真,“只是我素来不是对下人太苛刻的主子,自认为也没责罚过谁,怎的这事儿都传到容婉仪耳朵里去了?”
好似真的只是在为自己不体恤下人的名声而担忧。
“哪里,充仪姐姐素来温和宽厚,不过是去浣衣局走了一趟罢了,这事儿自然没人注意。”容真笑了笑,颇有深意地抿着唇角,轻描淡写地说,“充仪姐姐也知道,妹妹从前是在赵容华那儿当差的,和当时为她梳头的宫女雁楚也有些交情。只是去祈福的时候,雁楚竟然服毒自尽了,闹得皇上不愉快,妹妹心中也不好受。后来偶然得知,雁楚便是上一次害得充仪的裙子浆洗失误褪了色的人,就想着她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寻了短见……”她轻轻摇头笑了几声,眼神明亮安静地望着充仪,“不过今日来问充仪姐姐之后,忽地又觉着自己这样胡乱猜想有些可笑。充仪姐姐这样温和的主儿,哪里会对她严加责罚呢?底下的人犯了错,将功补过就好,也不至于责罚一顿,叫人自寻短见,您说是吧?”
她丝毫未提自己在净云寺中了寒食散的事情,也未曾提到雁楚是吞服寒食散自尽的。只是字字句句间饱含深意,一语双关,着实有些巧妙。
蒋充仪恍若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只叹了口气,关切地说道,“当时我去浣衣局问裙子的事时,就看出她是个心气儿高的人,也没有过多苛责,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要她下次注意些罢了。毕竟在那儿的人也不容易,大冬天的手都冻得通红,谁又没个怜悯之心呢?哪料到她后来出了这种事,也真是可怜,不知是因为什么就想不开了……”她轻轻握住容真的手,拍了拍,“我也是今儿才知道,原来容婉仪与她一同当过差,有些交情,你莫要太难过,还是多注意身子的好。看看你这样子,比从前瘦了不少,虽说后宫里没有什么姐妹之情,但我既然对皇上也没什么念想了,也自然希望看到你这样的善良人能入了皇上的心,好歹也比那些心高气傲没个底线的人得了宠的好啊。”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温柔似水的眼神里也平静得如同没有涟漪的水面。
容真侧着头与她对视片刻,含笑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看不出心中所想,也猜不透意欲何为,相比起那些一心争宠不择手段的人来说,这样神秘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容真玩味了片刻“敌人”这个词,笑得毫无城府,好像真的只是想要与她一同散散步,晒晒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么么了大家,没有一个人回我一句么么哒,而且纷纷霸王了……_(:3」∠)_
这个节奏叫我周末哪有心情酝酿三更啊╮(╯_╰)╭?
是吧是吧?
☆、第54章.私情二
第五十四章
和容真分别后,蒋充仪朝着自己的微露阁走去。
微露阁外有一片竹林,郁郁葱葱的也不知从哪一代皇帝在位时就种下了,夏日里凉风习习的,搁在冬日里却有些萧瑟。
她穿着素净的青色衣裙走在夹道上,身后跟着宫女太监,动作缓慢优雅,别有一番闲情逸致。
她倒是爱这竹子,所以当初进宫后承恩时,便和皇上讲了这个心思。微露阁离皇上的宫殿还是远了些,很少有妃嫔愿意住过来,因此皇上也没犹豫,她既有这个心思,那便住进来吧。
后来也果真如此,蒋充仪既不是花容月貌,又没有什么过人的技艺,不善歌舞,言辞不多,仅有的一技之长便是丹青,但经过赵容华的那番打压,还害得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以后,她便没有再作画。
自然而然的,这样清淡得有些乏味的女子也不可能长久得到帝王宠爱,而这清净的竹林也适合她恬淡的性子。不知是她早有预感,还是一切都只是个巧合。
她随手捻起一缕竹枝,悠悠地舒口气,心血来潮地唱了几句词。
珠帘卷,暮云愁。垂杨暗锁青楼。烟雨蒙蒙如画。清风吹旋收。
香断锦屏新别,人闲玉簞初秋。多少旧欢新恨,书杳杳、梦悠悠。
外人皆知她并不擅长唱曲,也没几分别的才华,但眼下容真只觉得她的嗓子温润清雅,听上去十分舒服,哪里就不善唱曲了?那调子悠扬婉转,竟好似能拐进人心里去。只是这几句词本该有些忧伤,却不知怎的被她以一种还算轻快的语调唱了出来,这就变了味,有了那么几分别致。
按理说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理应心含怨怒,但从这个女人身上却丝毫看不出那些东西来。
方才容真说的话被她这样聪明的人听入耳里,自然别有深意,可她竟丝毫不受影响,好像全然没将对方放在心上。
真真是有些奇怪。
容真远远地站在竹林尽头,恍惚间听到寒风送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又多了几分意韵悠长。
其实,她似乎没用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淡乏味。光是这声音里的灵气,这份别致的意蕴,就已经足够在一众女人里脱颖而出,那么如今的这一切……难道只是她刻意做出来的表象?
这些日子容真吩咐长顺去彻查了祈福之行开始前,与雁楚有过接触的人,这才得知蒋充仪去了浣衣局,原本就对这个女人有些说不出的感觉,眼下这种猜测得到了证实。
雁楚对自己能够从一介宫女爬上婉仪之位心存嫉妒,更对赵容华这么些年来一直死死压着她,不让她有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而怀恨在心。后来被送进了浣衣局,从一个梳头的大宫女变成了最卑贱的浣衣女,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以她那样高的心气,恐怕是真的有过轻生的念头——这一点,长顺从浣衣局的管事姑姑那里也得到了证实。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有人进行挑拨,并且给了她这个机会,一箭双雕除去两个害她沦落至今的人,她怎会不同意呢?反正都不想活了,死也要拉上两个垫背的。
后来闲云又借着要教训惜华宫里不守规矩擅离职守的奴才,去值守的侍卫那里查了查祈福前半个月里的出宫记录,证实了蒋充仪的近身太监确实在那段时间里出过宫,说是为主子采购花月斋的桃花粉,后来果真也带了一小盒回来。
桃花粉,寒食散……都是无色无味的粉末,鱼目混珠,谁又分得清呢?
容真转过身来往回走,无可奈何地笑出了声。
难道这后宫里不管再超凡脱俗的女人,也始终逃不过冤冤相报的怪圈么?蒋充仪这样隐忍聪慧的女人,也因为昔日被赵容华害得失去了孩子而记恨在心,于是再心善的人也踏上了报复之路,无法再干干净净的了。
她该怨恨对方为了报复赵容华而把自己给牵扯进来了,还是感谢对方下的是寒食散,而并非砒霜鹤顶红之类的,不至于置她于死地呢?相反,她还借着这件事情成功令皇上心疼了一把,也离帝王的心更近了一步。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沉下心来想想,却又没有一点头绪。
她素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好比一开始就觉得蒋充仪这个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一样,可是眼下因为缺少点导火索,所以这点不太对劲的感觉也不知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