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忙说:“这也很好。若是……若是这药能一直顶用,不与他们要什么解药了也好。”
“母后关心则乱,还是没明白儿子的意思。”苏曜失笑,太后怔住,他垂眸,神色沉下去,“从父皇、到大哥,再至儿臣。他们的态度已摆得明白,无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八个字。可母后,此事若纵容下去,后患无穷。现下他们只是想朝廷不扰他们,是不难办到。可来日若他们要朝廷割地呢?若他们要自立为王呢?再不然,若他们要这皇位呢?难道就因为他们手里握有一味奇毒,大宁天子就要世世代代地退让下去?”
太后滞住了。
她经历过失子之痛,想让这个儿子活下去,可他说出的道理却让她再劝不出半个字。
她想,昭儿昔年应该也是与他想法一样,才会宁死都不肯低头吧。
她无声地低下头,良久不语,攥在苏曜胳膊上的手终于松开了,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叹:“唉……”
然后她说:“儿大不由娘了。”
这句话她从前也说过多次,每每总带着讥讽,与他针尖对麦芒。
这次,却只有无奈与忧伤。
苏曜温言宽慰:“此事也未见得就是死局,母后莫要太过担忧。若真到了那一步……”他顿了顿,“还需母后主持大局,挑一位有真才实学的宗亲承继大统。”
太后抬眸看看他,笑意疲惫:“你是怕哀家撑不住倒下。”
苏曜无声低头,她又道:“真怕哀家倒下,你就活下去。哀家老了,已经不住什么风浪,儿孙满堂才能长寿。”
苏曜无言,太后又叹了声:“留下用膳吧。”
“诺。”苏曜轻应,便转身走向殿外,吩咐候在外面的宫人传膳。
太后适才激动了些,外面的宫人多少听到了些动静,却又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乍见陛下出来心弦一提,又见他一侧的脸颊上分明有几道红痕,宫人们无不惊慌失措地低下头,不敢多看。
苏曜用完膳又陪太后坐了会儿,就去了灵犀馆。顾燕时回来后小睡了一觉,起床便着人去备水沐浴。他来时她才刚从汤室出来,坐在妆台前梳头。
她满头青丝乌黑柔顺,苏曜无声上前,从宫女手中接过梳子。她手里摆弄着几件他新送给她的小家具,觉出身后换了人,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下镜子。见是他,她笑了笑,就又继续玩起了手里的东西。
过不多时,她忽地反应过来什么,一下子又抬起头,神色诧异:“脸怎么了?”
说完,她就索性转过了身,仰头仔细看他。
稍一定睛,她就猜到了,吸了下凉气:“太后……打你了?”
苏曜轻笑:“嗯,但不是什么坏事。”
顾燕时听得愣了愣,余光睃见周遭宫人一个个都死死盯着地,就摆手让他们退下去,推着他去茶榻上坐。
待他坐定,她就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他膝头。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问他:“疼吗?”
“不疼。”他浑不在意。语中一顿,又说,“朕突然发现,母后对我还挺好的。”
顾燕时缩了下脖子,不免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
她先前总在想,太后那样清明豁达,对她都宽容,对他应该更不会差才是,不知他们为何那样不睦。
方才乍见他挨了打,她倒有些意外,觉得这不该是太后会做出的事。
没想到,他反倒觉得太后好了。
这人好奇怪。
她拧着眉,好似在判断他是不是在逗她。他笑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不许母后待我好啊?”
“……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顾燕时睨他一眼,想了想,直言问,“到底怎么了 ?太后素日端庄,怎么就动手了呢?”
“母后怕我送命,不想让我再跟江湖上的人较量。一时说得急了,就动了手。”他言简意赅地说完,长舒了口气,“我才知道,母后在意我的死活。”
“她自然在意你的死活。”顾燕时明眸望着他,“若她不在意你,先前你重伤的时候,她就不会让我照顾你了。你就没想想她为什么开这个口?不过是想让你心里舒服些呀!”
苏曜眼睛眯得狭长,凝神想想:“有道理。”
她又斜眼睃他,不懂他缘何会想不明白这样明显的道理。
他环着她静了静,口吻变得慵懒:“你呢?静母妃。你是想看我跟他们一较高下,还是就算了?”
顾燕时浅浅一怔,陷入思量。
她好似从未细想过这些,因为她觉得这不是她能做主的事情。他现下来问她,她才第一次揣摩起了利弊。
思索半晌,她想不太明白,就问他:“是不办他们更险,还是办他们更险?”
“嗯……”他稍作斟酌,“若将目光放得长远,不办更险。但若只看眼下——”他顿声,“我可能会直接送命。”
“那……那……”她身上一紧,不自觉地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会不会等等更好?比如……等你古稀之年的时候……”
他微愣,探究地乜着她:“古稀之年的时候,横竖都离死不远,所以被他们杀了也没关系了,是吗?”
“就……”顾燕时双颊一红,低下了头。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若要送死,老了再送死总比年轻时要划算很多。
“怎么会有人这样想。”他笑出声,摇摇头,又问,“那若我死了,你想怎么办?”
“我……”
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身形僵住。
他默不作声地打量她的神情,她却不看他,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双目都放空了。
许久,她摇摇头:“你不要说这些。若真到了那一日,我们再说那一日的事情。”
“总要提前打算。”他目不转睛,“你怎么想,大可直说。就算想改嫁也不打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