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曜面无波澜,行至床边落座,一条腿撂在床边,姿态闲适地枕手躺下去:“我想了很久,若我输给大正教,是我的命;若事情了结之后你给我一刀,也没什么。可你让兰月来,朝中慢慢都会知道她是静太妃的人……”他侧首,目光落在她面上,清澈间透出三分凌意,“你让我如何替你遮掩?”
顾燕时脑中一声嗡鸣。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却也从中分辨出了些事情。她哑哑地看着他,在某一瞬忽而回神,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说……你说什么?兰月干什么了?她……”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神情惊慌失措:“她伤到你了?不可能,她怎么会?”
苏曜眉心微蹙,忖度一瞬,起身解开衣衫。他将衣袖褪下一边,肩头的伤势就露出来,虽缠着厚厚的白绢,依旧渗出斑斑血迹。
顾燕时惊得一颤,不敢置信地再度问他:“是兰月?!”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分分审视她眼中的费解。
她却顾不上他的打量,心下越来越慌,自顾自道:“兰月为什么……她……她是大正教的人?不可能,她从小就跟着我……”
苏曜唇角轻轻勾了一下:“你想说,这些事跟你没关系?”
顾燕时在惊诧中滞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适才问她:“你让我如何替你遮掩?”
她木然望向他:“你怀疑我?”
他毫不掩饰地点头:“我都知道什么,你想听听么?”
她讷讷道:“什么……”
“好,我们从头说。”他神情平静,“前年腊月,宫中要遣散太贵人,你为留在宫里,宁可去做乐伎,便去教坊找江德阳。却误走到我平日解毒暂住的院子,真是走错?”
“我什么时候走到……”她问到一半,猛地想起来,“那是你?!”
苏曜轻笑,不予置评。
又说:“你那时看似穷困,为了救父走投无路,连我借你的手炉也要变卖换钱。但为了说服江德阳让你到腊八宫宴上献曲,不惜一掷千金,为什么?”
“哪里来的千金……”顾燕时连连摇头,“你问过我,我花了五十两银子,我告诉过你了!”
苏曜下颌微抬:“江德阳当时就招了,我才去问的你。那千两黄金现下还在库中押着,你说得清楚么?”
“这不可能……”顾燕时惶然自语。
她脑中尽是懵的,不知怎会生出这样的误会,渐渐的,她又想起一些事情。
她记得当时江德阳突然愿意帮忙,她也觉得奇怪,但机会难得,容不得她不去。
而在他发落江德阳之前,曾经江德阳押到她面前,问她给了江德阳多少钱。
她说五十两,他就笑说:“他舌头没了,母妃说什么便是什么。”
原来从那时开始,她在他心里就心术不正。
可为什么会那样……
顾燕时木了良久,终是想出一刻让她不肯去信的结果:“兰月骗我?”
苏曜抿唇:“我也希望是这样。”
他始终心存侥幸。直到现在,他也更愿相信她眼中的茫然都是真的。
可他却连她是谁都不清楚。
“顾燕时”已被供奉灵位,那她是谁呢?
他看看她,想起她曾经与他谈及家事的样子。那时他就听出她的父母或许没有那么疼她,她却说得高兴,弯弯眉眼里尽是笑意,那份幸福,像是真的。
这是她最让他生畏的地方。
他查到的疑点那么多,可她这个人太真,她的嬉笑怒骂都让他无力抵挡。
顾燕时张了张口,声音轻颤:“你……你不信我了?”
这话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他从来都没信过她。
她心里忽而一阵绞痛,牵扯得五脏六腑都不舒服。她皱起眉,低头盯着身上乱糟糟的衾被,紧紧咬住下唇。
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咬得下唇生疼,很快,一股腥甜漫出来。可那股难受还是未有缓解,反倒更加猛烈起来,激得她鼻子一酸,眼泪骤然滑落。
她忙不迭地抬手去抹,一滴两滴,抹也抹不尽。
苏曜一滞,心里倏尔慌了。
在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她听他说了这些会有什么反应。他想听她解释,也准备好了看她翻脸,但没想到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哭起来。
“燕燕?”他唤了声,迟疑了一些,伸手揽她。
她手胡乱推过来:“你不要碰我!”口吻执拗又认真。
她咬着牙抬头:“你不信我,还演这一场大戏封我当贵妃做什么?你就……你杀了我呀!何必这样虚与委蛇!”
她一双明眸一眨不眨的,说到一半,眼泪又涌出来。
她没再低头拭泪,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我以为你喜欢我……”
此语出口,她的语气一下子弱了。委屈填满四肢百骸,终是将她的声音中都织上哽咽:“我以为你喜欢我!”
她好似在自言自语,又好似在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