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庆年沉默了半晌,“刘知都,我们将才说的话,您是真不愿意听了吗?您真要对徐牧下狠手,您要知道,官家想借您制衡徐牧,徐牧也想借您制衡官家,两方制衡,才是富贵平安之道,您……”
刘宪笑了笑,长吐一口气“我明白,你这个人,爱讲阴阳两平,可我刘宪,站在这个阴阳界上太久了,我想退一步出来,真正想得远一点,大一点,替天下苍生,做那么些事。白庆年,身在官位上,你想百姓无战事,无忧虞吗?”
白庆年抬手喝了一口冷酒,抿紧嘴唇,到当真想了一会儿,“也是想。”
“那便是了。”
杨嗣宜道:“您既然有这样的主意,为什么不亲自跟官家说。”
刘宪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
55.豆儿黄
酒喝了三巡,杨嗣宜和白庆年都已有些困顿了,胡相尚算清醒。
“知都今儿是回宅子还是回宫中。”
刘宪起来把裘衣披上,“回宫中,白大人和杨供奉就劳胡相您关照了。”
胡相也站起身,“知都路上还是仔细着些,这几日外头不太平,本官知道刘知都心里不惧这些,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知都身处风口浪尖,还是要珍重自身。”
刘宪拱手,“谢胡相关心,刘宪明白。”
他这样说,还是单枪匹马地出了醉仙楼,外头刚刚停了一场大雪,比起酒楼上热气腾腾地热闹,外面静得吓人。但城南地瓦肆依旧热闹异常。刘宪没有上马,牵着缰绳慢慢地往大陈宫走,看似近在眼前地巍峨宫闱,走了大半个时程,依然没有离他近半分。
转过一道青墙。
墙角下有一个买混沌的老人。挑子上煮着滚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路上已经行人稀少了,老人招揽生意也显得漫不经心。
“官人,吃碗混沌吧,热乎着呢。”
刘宪没有停步,摊子边上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大爷,再煮一碗吧。我请他吃。”
刘宪怔了怔,回头看时,却见摊子上坐了一个头戴斗笠的人,还夸张地披了一件蓑衣,蓑衣下是蓝绫段的袍子。
“是你。”
那人摘下头上的斗笠,不是别人,正式济昆。
“坐吧。喝了一肚子酒,我请你暖暖五脏。”
刘宪将马栓在道旁的一颗柳树上,“怎么,今儿瓦肆的戏不用你演了?其实我一直很想来见见你,姑苏寒山寺的济昆的大师,什么时候沦落得和江湖跑脚艺人一般了。”
济昆笑了笑,“我是个假和尚,但我不能忘了本。”
刘宪低头,倒是认真的品了品这句话,越品越想笑,不禁肆意笑出声来。
大爷端上了热乎乎的混沌,大雪过后的,这种踏实的热气几乎能把人熏出眼泪来。刘宪笑着吃了一口,肉糜的鲜美和葱花的甜香充满味蕾,食不果腹时的食欲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口中,他一面咀嚼,一面想着“忘本”二字,不禁呛了一口。
“你见过你的母后了吧,徐大人让我来问问你,考虑的如何了?”
刘宪没有说话,一口一个地吞咽着滚烫的馄饨。
“大人说了,他都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不在背后替魏钊谋划,他就让你认祖归宗,而且保你们母子一生富贵荣华,衣食无忧。你想走,就走,你不想走,想在朝为官,也不是不可以。你怎么想?”
刘宪抬起头,“认祖归宗?”
“是啊,认祖归宗。”
“济昆,你有祖宗吗?”
济昆愣了愣。
“我在问你,干什么又扯到我的身上。”
刘宪捏住筷子,微妙地笑了笑,“对,长了头发你还能还俗,我嘛,要祖宗做什么。”
他轻描淡写,甚至还有轻佻和自嘲。
济昆却哑然,良久,他方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大人的恩德你不受。”
刘宪吞下最后一个馄饨。放下筷子,“我这个人现在,不需要受任何的人的恩德,你回去告诉徐牧,他若敢利用我的母亲半分,我与他才是不共戴天。”
济昆仰天笑了一声:“说实话,我当真不明白你,害你母子的人,你部去恨,偏偏恨对你我有恩的人。究竟为什么。”
刘宪站起身,“为什么,你当我为绣儿吧。”
济昆也站起身来:“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越会把殷绣逼到死路上去。”
话声飘出去很远,“我知道,这几年,用她来威胁我的人,不再少数,但我有命,她就有命,就算我没有命了,还有福宁宫中的那位,你觉得,我怕什么。”
说完,它向摊桌上抛了金锭子。
“老人家,夜深了,眼见还有雪,早些收摊回把。”
老大爷是千恩万谢地直要磕头,然而还来不及跪下去,人已经奔马而去。
济昆站在青墙的前面,地上厚厚一层积雪,几个凌乱的脚步,没有影子。
没有影子。
他从什么时候起,成了一个没有影子的人呢?
刘宪回到宫中,司寝的内官正愁眉苦脸地站在寝殿的门口,殿内烧着通明的灯,还飘来一股甜蜜的香味,一闻就是暖情的甜香。
“怎么了?”
司寝的内官往里撇了撇,“郑婕妤都发了好大一通火了,知都,您看看……我们……”
“官家呢?”
“官家从垂拱殿回来,就一直在福宁宫的内庭里,谁都不让进。这会儿,魏夫人也出宫办差去了。我们这边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