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字迹,更是极为漂亮。
她很是欣赏,便化名怡文,在一些佛经、典籍上批注、或写下一些心得,着人送到大菩提寺的旧居。
一来二往,便与这位清声公子相熟起来。他们因佛经相识,倒也不失为一段善缘。
直到宫中出了变故,她便与此人断了联系。
沐浴焚香之后,容凤笙翻开佛经,喃喃默诵着上面的佛偈,心里才逐渐安定下来。
*
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容凤笙孤身走入怀慈殿。
怀慈殿是白太后,也就是她生母的居所。改朝换代之后她身份尴尬,谢絮深感其大义灭亲的美德,依旧尊她为太后,殿中一应如旧。
她由宫人引进,不消片刻,便见到了白落葵。
女人面对着一尊金佛,背对她跪坐在蒲团之上。穿着深色的瞿衣,一如既往的沉着冷肃。喃喃念诵着什么,每念诵一句,手下便要敲一声。
哒、哒、哒、听那声音,似乎是木鱼。
“母后。”
容凤笙却不像从前那样惧怕她,竟也能笑着喊上一句。
那帘子后的人影一颤,随后转头,望了过来。
容凤笙只觉得那目光似有实质,像是要在她身上凿出一个大洞。
她微微垂眸,小声道:
“母后,儿臣来探望您了。”
“是温仪啊,怎么,你终于也知道服软了?”女人语气柔和,却掺杂着一丝僵硬,“这是特地来看哀家笑话的?”
明明是母女见面,却像仇人一般。
白太后眼角生了淡淡的细纹,却能够看出年轻时的美貌。生育的一双儿女,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她的相貌,自然也不会差。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他们的父皇抢入宫中。
容凤笙叹气道,“母后,我今日前来,不是来与您争吵的。”
“那你来做什么?”
白落葵起身,嘲讽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的婚姻毁在哀家手中,你的弟弟也死于哀家的算计,整个大兴,亦是因哀家而亡。”
“温仪,你难道,一点都不恨哀家么?”
她冰冷地注视着容凤笙,眼底隐隐有着快意。
尽管这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种,她心中的憎恨也没有一刻停止。
这对孪生姊弟,其实很多地方,都更像他们的父皇,这也是令她深感厌恶的原因之一。
“你父皇当初害死元郎,强占于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的这一切。”白落葵带着恨与解脱的声音响起,“即便你今日前来,是要赐死于我,我也不悔。”
容凤笙张了张口,“母后,不是的。我……我不恨你。”
“少装模作样了,”
白落葵的声音尖利起来,“难不成,你还是可怜哀家,特地来看望哀家的不成?”
“我不可怜你,”容凤笙低下头,终于轻声吐字:“我恨你。”
她手指攥紧成拳,声线颤抖。
无数次揽镜自照,容凤笙都会想起繁衣的脸,微笑的脸,悲伤的脸,绝望的脸。
他们姊弟的最后一面,是在永兴殿中,一身帝王衣袍的繁衣,仰面躺在她的膝上。
他抬手盖住眼睛,说,朕好累。
阿姊,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云寰?如果有,阿姊带朕去,好不好?
她彼时只以为,繁衣只是太累了,想要休息,笑着点头。没有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
为了她可以跳进水里救他的繁衣,为了她的病可以伤害自己的繁衣。说要做个好皇帝,永远保护她的繁衣。
“我有多爱繁衣,就有多恨您,恨您的冷血无情,恨您的机关算尽。这么多年,您有为我们想过吗……您难道就没有一刻,是真正将我们当做是您的儿子、您的女儿吗……”
容凤笙闭目,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
“可怜你,谁来可怜繁衣?”
容凤笙喃喃。
白太后却是转身坐下,重新拿起了木槌。
她这样漠然的表现,让容凤笙眸底的光逐渐清明,她声音平静下来,“您也不想继续留在这个囚笼了吧?其实您深爱的那个元郎,他并没有死,我知道他在哪里,并且有办法让你们团聚。”
“只要您借我一个人,我定助您达成心愿。”
太后敲击木鱼的声音一停。
“你当真愿意助我?”
“繁衣已死,过往种种,皆已成烟。”
许久,容凤笙淡淡道。
走出怀慈殿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在宫女惊讶的神色中,咬紧牙关,扶着门框走出。
一步、一步。
就像是踩在刀尖之上,密密的疼痛在心底蔓延。
天边浓云攒动,沉沉的积云聚集在头顶,豆大的雨滴倏地砸在面上。
容凤笙苦笑,当真是……
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步子放快了些,往不远处的屋檐下走去,豆大的雨滴砸在脚边,破碎开来。
忽地,一把伞遮过头顶,隔绝了所有风雨。
“才刚进宫,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淡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伞柄,皱眉瞧着她,额心朱砂闪烁流华。
第13章013让你哭的人,都该死。
013
雨丝沁凉,侵入心脾。
朱红色的袖口绣着金蟒,他指骨修长,紧握伞柄,用那种看着三岁孩子的眼神,看着她。
容凤笙眼眶一酸。
暗骂自己好没出息,这样软弱,她咬着嘴唇,无声掉泪。
谢玉京瞧着她,没有动作。
他刚刚应付完那些老家伙,从御书房出来。
大雨浇下,谢玉京接过止喜准备的伞,刚走几步,就见到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这里。
看得他直皱眉,真怕她脚下打滑。
于是他让无巳退避,顺便将其他人都赶走,自己走了过来。
他想起她离开的那一天,明明头也不回……可是离开他,不过一天,便弄成这样。
举目望去,雨丝濛濛。
画拱承云,飞檐垂着铜铃,不远处正是怀慈殿。
以前,他跟她进过宫,但凡白太后在的场合,她都会变得很奇怪。
脸色僵硬、行为局促。
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明明她在任何时候都很淡定。
谢玉京冷哼,“你进宫,就是为了见那个老妖婆?你以前可是跟我说过的,不要去见那些让你痛苦的人,难道你自己忘记了么。”
容凤笙看着他,恍惚间,好似看见了繁衣。
他也曾,捂住她的耳朵说,阿姊不要听。
不要听那些会让你痛苦的话。
不要想那些会让你痛苦的事。
阿姊,你的亲人,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
谢玉京很快就住了口,因为容凤笙的脸色,看起来很奇怪。
她身量虽然纤长,却只到他肩头,近来更是消瘦了很多,一只手就能够揽进怀中。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
她忽然走近一步,将脑袋轻靠在他肩。
云鬓乌浓,隐隐湿意传来。
谢玉京攥着伞柄的手松了又紧。
"我以前以为,自己拥有很多。可是到头来,其实,我只有繁衣一个。"
她低低地说。
大雨淅淅沥沥,砸在伞面,如珠玉溅落。
他的伞都往她倾斜,半身湿透,红衣如火,“有什么好藏的?”少年低沉的声音传来,“只要是在我面前,就没关系。”
容凤笙嗅到他身上的寒梅香气。
“遗奴,我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