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和徐淼一起坐在硬座车厢,只有罗鹏程一个人是卧铺。没办法,去北京也算是热门路线,而这列车又不是从沈阳始发的,铁路那边也不好打招呼。
这处长级别的票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他俩一个副科级秘书,一个连编制都还没有。自然是没有办法照顾的,只能在硬座上坚持一下。
刚才胡杨在站台上看到了邢鹏的身影,这个不到两百斤的胖子竟然哭了。
一回头,正对上徐淼的目光。后者眼神略微闪避,说道:“这一趟要二十多个小时,你坚持的下来吗?”
胡杨笑着回答道:“坐着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一会还要麻烦徐哥找列车长,看能不能补两张卧铺票。这两张全价票的钱。”
说着胡杨推过一个装着钱的信封,继续说道:“这事就得徐哥来办,你冶金部的工作证可比我这冶金厅的好使。”
徐淼长这么大都没怎么离开过京城。也正经没有吃过什么苦。让他在硬座上挺一天一宿,还真有点吃不住。
正所谓瞌睡时有人送枕头,但这个枕头有点贵。是不是要拿,徐淼还真的是有点犹豫。
胡杨也没打算催他,推过信封就说了一句:“徐哥辛苦你了。”然后就从包里掏出罗鹏程交给他的资料,埋怨道:“我这还没正式上班呢,罗处长就给我布置工作了。”
徐淼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了信封:“那我就去试试。列车长手里应该还有票,至少也能补一张。”
徐淼离开之后,胡杨就真的开始看这些资料。这些其实胡杨还是第一次看,看了几眼就大约知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想来也是,他一个新丁也不能上来就高级、核心、机密吧。
这是一个资料的合辑,应该是从国外杂志和刊物上扒下来的。不过内容只有很少一部分是新的,有几篇的日期甚至是六年前。
严格的说来,胡杨甚至不能算一个工科男。但作为一个资深间谍,他对所有尖端和敏感的领域都会有足够的知识储备。
冶金领域的情报他也经手过。对于这个领域内发展规律,他也是有所了解的。
特种金属的配方研究,就是一个用时间和钱生砸出来的过程。这过程没有什么可取巧的地方。
就是把所有范围内的元素,添加比例,添加时间,温度控制等等若干种变量排列组合,列出一个数值恐怖的单子,然后一种一种的实验。
六年的时间,已经差了不止一代了。在胡杨看来,这种资料可能连鸡肋都不如。
胡杨把时间超过三年的都分拣出来丢到一旁,资料厚度就剩下一半了。
除了专业名词,其他的部分翻译起来并没有问题。其实大部分专业名词他也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但没有必要把底线全展现出来。要不然以后还怎么拿学习当借口。
现在对于胡杨爱说,最大的制约来自与手里的钢笔。纯手写对他来说真的太陌生了。手指很快就感觉非常酸,尤其是中指,第一个指节都有点歪了。
好在徐淼很快回来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两张卧铺票搞定。
快乐的换座之后,胡杨一脸满足的躺在了上铺。徐淼在另一边,自然也对卧铺非常满意。
语气轻快的说道:“小胡啊,等到了北京我请你吃涮羊肉。”
胡杨说道:“好啊,我可记住了。东来顺的涮羊肉我可是闻名已久。”
徐淼有些不舍的从床铺上坐起,说道:“你先躺着,我去罗处长那边。等吃饭的时候我回来喊你。”
胡杨摆了摆手:“好嘞,我就偷个懒。”这两张票钱还是有点作用的,徐淼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
这趟列车是从秦皇岛始发,其他四个铺位的人都是从那来的,目的地是北戴河。
这是一次单位组织的公费活动,大国企的车间办公室自己就有能力搞这种活动。
原本以为能半路补卧铺票的,怎么也得是正科以上。所有才主动聊了起来。
在听说胡杨只是个临时工之后,他们也就没有太多和他聊天的兴致。他们看来,这肯定就是沾了领导光的小同志。
这对胡杨来说是好事,陪他们聊那些没营养的话题,真不如多睡一会。胡杨此时很感谢“胡杨”在战场上锻炼出本事。
不管是炮火还是大声聊天,不管是硝烟还是二手烟,他都能睡得着,并且一直睡到徐淼推醒他。
徐淼笑着说道:“你还是睡的真实,走了,去餐车吃饭。”
胡杨搓着脸打了个哈气:“我先去洗个脸,马上就过去。”
胡杨的动作不算慢,来的时候饭菜还没有上桌。他把资料放在桌上,直接分成两摞,说道:“这些是我已经翻译好的,这些是没有必要翻译的。”
罗鹏程立刻板起脸:“该不是想偷懒吧。”
胡杨毫不客气的说道:“三年前的资料,还是公开发表在杂志上的。保守估计也是四年以上的技术,连参考意义都没有。”
罗鹏程立刻拿出领导威严:“也不能这么说,至少知道了别人走过什么样的路。怎么能说没有意义呢。”
胡杨没有再争辩,资料一收说道:“领导说的有道理,我回头就把这些也翻译出来。”
罗鹏程大手一挥:“算了,就这样吧。以后领导给你的任务,不能再打折扣了。”
“是.....处长。”
不需要的多高的情商,都听得出这句话中的敷衍。罗鹏程这么资深的老油条,自然听得出胡杨的意思。
笑着摇了摇头,罗鹏程拿过翻译文稿一边看一边问:“有什么收获?”
胡杨毫不犹豫的说道:“搜集资料的人很不专业,分类混乱毫无逻辑。”
罗鹏伟意外的抬起头。本以为胡杨会对资料的内容发表一些看法。却没想到的他说竟然是资料搜集的问题。这不按套路回答,他准备腹稿就没用了。
他想了一下说道:“这些都是回国留学生,还有出国人员带回来的复印件。”
胡杨一点都不意外,一看就外行人弄的东西。实际上真正有用的干货,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胡杨很想在这里跟他科普一下,情报工作的重要性。但他没办法解释他这样一个人,是如何知道情报的重要性的。
罗鹏程又问:“对资料的内容你有什么看法?”
胡杨想了一下才说道:“嗯...我对咱们国家现在技术的水平并没有太深的了解。所以并没有办法横向对比。但落后是肯定的,而且情况应该比报告上写的更严重。”
罗鹏程又问:“有什么想法?”
胡杨挠挠头,显得有些苦恼:“这是个国家层次的大问题,我可说不好。”
这个问题让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回答,真有些难为他。罗鹏程也不是真要他回答。只是通过这种问题,督促下面的人多动脑子。
正好这个时候饭菜送来了,他便顺势结束了这个话题。
餐车食物的口味就不要奢求了,能有选择就算不错了。吃饭不谈工作,罗鹏程首先定下基调。
于是话题就自然放在了胡杨身上。关于自己的家庭背景,胡杨是毫无保留的。可以查证的部分,是完全干净的。而不可查证的部分,他也编好了一套几乎完美的说辞。
在这个时期,想编造一个身份其实很容易。那十年的断档,让太多东西彻底消失在尘埃之中。
而更重要的是,这十年彻底影响整个中国社会的三观。即使是在“胡杨”生活的三十年后,这些被影响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关于自己的社会关系成长历程,中小学的成绩等等,胡杨都是毫无保留的。但一涉及到部队生活,尤其是受伤到后来退伍的部分,胡杨回避的意图也非常明确。
当兵是托了关系,进了野战军之后当了个副班长。上了前线,参加的战斗,中了一枪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外伤。后来违反的纪律,加上身体原因就直接复原了。
至于违反了什么纪律,胡杨只说了一句俘虏政策,然后便闷头吃饭不再说话。饭桌上一度冷场,气氛略有尴尬。
胡杨不是没有能力把这个问题处理的更圆滑。但他不愿意这么做。有棱角的人物设定才更真实。圆滑世故的确是混迹官场的基础技能,但胡杨的志不在此,更没有那个时间。
一个有点能力,但年轻气盛的小科员,就是现阶段胡杨对自己的定位。
罗鹏程不是一个好酒的领导,所以这顿饭结束的很快。徐淼自然要陪着领导,而胡杨也没有得闲,又得到了一摞外文杂志,里面做记号的部分都要翻译。
这些比之前的稍好一点,至少日期都进一两年内的。这些东西胡杨还是有点兴趣的,现在能够了解国外消息的渠道太少了。
胡杨脑子里有很多的信息,需要一些事件发生时间作为参考,以调整时间线。
至于领导更关心的专业性的东西,胡杨其实投入的精力并不大。
工业领域分类何其繁杂。光是冶金工程下面,就有黑色冶金工业和有色冶金两个大类。
黑色冶金又分生铁、钢和铁合金。有色金属就更多了,每一个分类在大学中都能成为独立的专业。没有几个月系统的学习连入门都困难。想更进一步成为专家,每个三五年想都不要想。
胡杨没那个精力,更没那个时间。所以他要做的,不是一个专精某个菜系的厨师。
而是一个味蕾敏锐的美食家。他能一眼就看出这道菜值不值得尝,还能一口就吃出这道菜的精华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