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回过神?”元千霄放下软巾,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等不到回应,他又戳了戳,手感好极了。
梁缨久不说话,元千霄弯下身子侧头去看她的脸。她的双眼因长时间哭泣而红肿着,唇色惨淡。
“要不,我再给你读点话本?”他坐直身,故作轻松道:“我保证,这次绝不含糊,上面写什么读什么。”
他说完,梁缨依旧毫无反应,双眼倒是眨了眨。
“时候差不多了,我得赶回去喝药,让澜语来陪你。”元千霄扭头看向外头,雨声小了不少,他转过身,人还没站直,手便被拉住了。
他侧头往下看,两根纤细的手指捏住了他的衣袖,黑与白的映衬十分惹眼。此刻,他心头犹如被撒了一把糖,软中带甜。
“你这是让我留下来?”
梁缨没吱声,两片樱花般的唇瓣微微动了动。
算了算了,好人做到底,说不定她明日醒来会给他减一两月。元千霄褪去外衣上了榻,盘腿坐在梁缨对面,“我等你睡着再走。”
坐了约莫半个时辰,他实在是撑不住了,眼皮直打架。
“轰隆”,天雷猝不及防地响了,比之前的几声要小上一些。
梁缨应声颤了颤,使劲抱紧自己,呼吸显而易见地急促起来。
“麻烦。”元千霄吐出两字,按着梁缨躺下,他揽过她往怀里抱,苦脸求道:“你不想睡我想睡,我真的熬不住了。”
梁缨抬眼,看定了他,这场景跟梦里的几乎一模一样。她安静地窝在他怀中,心口微妙地跳动着。
元千霄低头,两人视线恰好撞上,见她回神,他紧绷的心不由放了几分,“有我在,谁也伤害不了你。”说罢,他疲累地闭上眼,想想又加了句,“我困了,再怕自己想办法。”
话音方落,他随即闭上眼,入睡很快。
之后,外头没再打雷,大雨转细,缱绻而缠绵。
寝殿内烛光透亮,朦胧的安静落了下来。
梁缨屏着气息凝望元千霄,这几日里,她对他并不好,言辞恶劣,行为更恶劣,可他今晚却帮了她。
十一岁的那晚起,她怕上了黑暗,也怕上了打雷,但今晚,她没从前那般怕,许是有人陪着的缘故。
最脆弱时,刚好有人出现拉了她一把,那么这个人一定会在她心里占据一个无法取代的位置。
*
熟睡后,元千霄做了一个梦,这是他第一次在梦里见梁缨。
时值春末,空中下着绵绵的细雨,疏薄的雨幕如纱一般,笼罩着繁华的帝都。
他打了胜仗凯旋,恨不得下一刻便能见着梁缨,奈何身上有伤,骑不得快马,只能平稳前行。
从城门到宫门,再到熟悉的东宫,他下马后直往里冲,然而寝殿里空无一人。“人呢?”
太监宫女们吓得跪到了地上,颤声道:“回太子殿下,平南公主去了碧落楼,说是那儿能看清宫门。”
“碧落楼?”他疑惑地念着这三字。
如今劲武国已灭,她怕是存了离开他的心思。这一想,他再也顾不得背上的伤势,匆匆赶去碧落楼。
从那日起,他便知道,她是恨她的,恨他助孟苟吞并天巽国,恨不得他死在战场上。
骏马一路狂奔,颠簸得他浑身气血翻涌,喉间早已腥甜一片,但他始终强忍着,直到碧落楼下才喷出一口鲜血。
“噗!”他跳下马,来不及擦去嘴边溢出的鲜血,此时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留住她。
“太子殿下小心呐。”
“太子殿下,先让老臣给您看看伤势。”
……
他猛提一口真气,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掠上楼,并不管后头追着跑的一群人。
“缨缨!”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以前,他从未喊过。“咻!”金箭穿透空气,带着呼啸的流风直往他飞来。
蓦然,心口一疼,他低下头。
这只金箭,是她生辰前一月他特地赶去劲武国取的,为了拿到它,他任由孟苟百般刁难羞辱。没想到,她最后将它射进了他的心口。
他苦笑一声,缓缓抬头。
外头的廊上,烟雨蒙蒙,梁缨穿着被虏来时的衣裳,手拿弯弓站在红木栏边,她面上覆着一层氤氲水汽,发丝也被打湿了,整个人雾蒙蒙的,好似站在云端一般。
她就这么看着他,不知水汽还是什么,眸中有晶莹在闪动。
“为什么?”他轻声问了一句。
“你说为什么?”她扔下弯弓反问,眸中迸发出深入骨髓的恨意。
下一刻,她眸中的恨意轰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释然,还有一丝不以觉察的痛楚。“孟苟死了,劲武国灭了,你父亲战死,真好。”
“太子殿下!”数十名侍卫赶到楼上。
随后,一群人围了上来,一人一手,全都在扶他,“来人,将……”禁军统领挥手,示意手下上前捉拿梁缨。
“住手!谁都不准动她!”他怒喝一声,心口的鲜血越流越多,浸得那片黑色更深。
他一喊,正要上前的侍卫纷纷停下脚步。
梁缨深吸一口气,轻轻笑了起来,楼顶的风很大,吹得她的裙摆朝一处飞起,她的长发也在飘。
“如今,我射了你一箭,我们之间的仇也算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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