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盈嗤的那一声很是短促,从鼻子里挤出来的一个音调,又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她右手的手肘撑在圆桌边缘处,手掌心托着腮:“他就是块冥顽不灵的硬石头,我可没那个信心能感化了他。
再说了,他一心所谓的朝堂安稳,是建立在士族高门成鼎立之势的前提下的。
父皇现在正值壮年,沈殿臣作为内阁首辅,从来不提立储的事,朝中百官便也就不提,可将来总要提的吧?
等到立储的事情被提到明面上,兄弟阋墙的夺嫡之争就少不了,沈殿臣无论和谁关系近一分,都算是偏帮。”
“你什么都明白,还挺沈明仁这些混账话?”
“可沈殿臣是沈殿臣,沈明仁沈明仁,到底不一样的。”赵盈又叹了一声,“我今天骂了他,到父皇面前去告他一状,真等着看他娶了赵婉,从此偏帮姜家?”
她前后说话都是矛盾的,宋乐仪原本就没舒展开的眉心越发蹙拢起来:“他偏帮什么姜家,沈阁老不就头一个不同意的了吗?”
“沈殿臣不同意,不也默许了外头传出沈明仁和赵婉的事?”
赵盈抬了眼皮看过去:“他是想叫沈明仁尚主,延续沈家荣耀,而且他沈家那些子侄之中,除了沈明仁,还有谁是拿得出手的?
他是内阁首辅,他要持正公允,可沈家将来是要交到沈明仁手里去的。
沈明仁能不能走到他如今的位置上去,单是他一个人提拔,就能把沈明仁一手送进内阁吗?”
那恐怕是不行的。
这些后生晚辈中,还有宋云嘉宋怀雍一流,如今薛闲亭有了西北的功劳,便要把他也给算上了。
沈明仁的确出类拔萃,可内阁的位置就那么几个,就算是轮着一茬一茬的换人,在沈殿臣从内阁退出来之前,也未必会有多余的位置留给他。
所以这是……
宋乐仪呼吸一滞:“如此说来,他怎么不是偏帮?沈阁老真有此意,那打心眼里不就已经把沈家的未来和姜家绑在一起了?”
“所以我才不能让沈明仁娶赵婉啊。”赵盈见她明白过来,长舒口气,“我对沈明仁并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中意不中意的,但要说平白把人往赵婉身边推,眼看着他和姜家登上一条船,那可不成。
朝廷里的事向来是瞬息万变的,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
可是朋友不是那么好交的。
宋乐仪有些担心:“他说这些话,你不立时驳了他,难道来日还真打算……嫁给他吗?”
她有些看不懂。
先前赵盈三推四阻不愿意见沈明仁,她私下里也问过两回,赵盈都含糊其辞的敷衍过去,似乎很不愿意提这个事。
后来她就想,应该也没什么喜不喜欢的,毕竟为着选驸马的事,皇上和太后都生了一场气,赵盈更是为此才搬出宫住的。
打从一开始赵盈就说过,无非是不愿意推辞太后的一片慈爱之心。
所以她就也没再问,沈明仁的事儿也像是不了了之。
但就目下这个情形来看……
“就算你不打算嫁他,也少不了与他虚与委蛇,你想和他做朋友,不把他推到赵婉和姜家身边成为你的敌人,总得给他一些好处,才能谈得拢啊。”
宋乐仪苦着一张脸:“元元,你这是在玩火。”
薛闲亭就快回京了,他那个要命的性子,知道了这事儿,也有的闹腾的。
“他说出这样的话,姜家和赵婉知道了,这念头自然也就断了。”
姜承德可没那么好说话的。
沈明仁的那些话,无疑是在打他的脸。
尤其前些日子沈明仁对此事分明没有二话,私下里面也见过,嘴上什么都不说。
结果呢?
现在话锋一转,说这种话,置姜承德于何地呢?
就姜承德那个性子,沈殿臣还想和姜家维持一种微妙的平和,那可比登天还要难。
沈家做不了姜家的朋友,来日姜承德眼中他们就算敌人。
敌人的敌人自然是朋友。
就算她长久冷着沈明仁,这道理却不会变的。
·
沈明仁被训斥了。
云逸楼的事情就那么散播开来。
起初没掀起什么波浪,过了大约有三五日,议论渐次多起来,惊动了不知多少人。
参沈明仁的折子还是宋云嘉上的。
其实那天宋怀雍怀里也揣了一本奏折,也是参奏沈明仁的,只是宋云嘉动作比他快了一步,他的那本奏折就没再呈送昭宁帝面前去。
昭宁帝在太极殿上听闻此事,面色黑透了,当即就把沈明仁骂出了太极殿,如此还不算完,连带着沈殿臣也落了个教子无方的名声。
金殿上训斥完了,又下旨责罚。
沈明仁官降一品,禁足家中一个月,沈殿臣罚俸一年。
这人可算是丢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