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贺元夕看着那小竹琴,则是一边因她的爱不释手而唇角微微弯起,一边又觉得他做得还是过于粗陋简单,不够满意……以后,还可再次尝试。
把手中石头放下,萧宝菱望向他,此地无银地为自己解释道:“我出生在普通人家,家里不是很有钱,这样的新奇玩意就真的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了……”顿了顿,话音一转,“你应该见过很多特别好的乐器吧?”
“……嗯?”贺元夕眨了下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想着自己曾在书中看过的资料与图片,萧宝菱道:“你出生在皇家,不是会有很多庆典什么的吗?钟、罄、琴、瑟、箫、笙、埙、缶、鼓……想想就好棒啊。”
她脸上露出天真神色,神往中带着好奇与羡慕,不同于以往对一切的温柔笃定,第一次有些像个面对皇子的小宫女。贺元夕看着,微微一怔,道:“嗯。”
萧宝菱见他不多话,觉得可能是他以往年纪太小,没有太过注意,或者习以为常不觉怎样……他们南周虽然积贫积弱一直苦于上供,但皇家还是皇家,该有的仪式还是有的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何况那骆驼以后还会复活,把别的马都给踩死。
萧宝菱侧头看贺元夕,见他目无所视,在放空,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让他联想到不好的回忆了……但,又不能告诉他都会好的。只好抿了抿嘴,沉默。
她却不知道,她这还是第一次在贺元夕面前提起自己的身世,说得那么自然,他听了便信了记下了,小心地放在心里,不跟任何人提起,直到有一天,发现全部都是假话。明明都是假话,可这时的她却说得跟真的似的。就像她这个人,一颦一笑如此真实,却也是假的。
两人背对竹屋,微仰着头静看晚霞变幻。晚霞与夕阳,越来越暗淡。
贺元夕忽然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想起之前,她要他许愿了。
萧宝菱闻言一愣。
上一回问她这个问题的,还是玄明法师,那时她说的是什么来着?长命百岁,世界和平。
几个月过去,过了现在,这两点也一样是想要的。只是,此时,她又有了更具体的想法。
她想了想,微笑着道:“攒一些钱,过两年出宫去,过平凡的日子。然后天下和平,可以去游玩,不要有战事。”
贺元夕认真地听完了,接着,却半垂下眼睫,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前一句,是小宫女的正常想法。后一句,也不是不正常……只是,不可能的。
少年微微低了头,萧宝菱一眼看过去,就是他白皙额际的栗色短碎发,然后才往下,看到他微微皱了一点的眉。一瞬间,她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她也知道的……战争不可避免,北齐朝堂已经被蛀空了,南周表面还是弱小可怜,其实已经在养精蓄锐。将来发动战争的,就是他们俩的爹。
氛围忽然有些冷了下来,微凉的晚风一吹,萧宝菱手臂上都起了点鸡皮疙瘩。再不走就真的彻底天黑了,她站起身,微微笑着跟贺元夕告了别。
“这个我会好好保存的。”她把小竹琴抱在怀里,挥了挥手,“再见。”
等她的脚步声听不见后,贺元夕才回头看向她消失的方向,只见风吹竹叶,绿竹纤细的上端枝干都微微地弯了腰,一只蓝羽红嘴的长尾山鹊鸣叫着飞过。
晚风从衣领灌进脖子里,他紧了紧衣襟,手又碰到了衣服里的陶埙……又忘记拿出来吹给她听了。
……
三月,宫中的撒金碧桃开得更好了,粉白一片,见花不见叶。一直到宫外,才变成了满街的杨柳,充满生机的新绿,让人双眼无比舒服。
马车一路行到太学,萧宝菱才放下车帘,揉了揉有些累的眼睛。
掀开门帘下车时,却感觉到了外面空气的寒冷,萧宝菱忽然有些后悔今天为了好看只穿两件衣衫了。
萧宛音也下了车,上前牵住她的手,摸了摸道:“皇姐,你的手好冷哦,要不要跟我进去?里面有地龙。”
“不了不了。我在暖阁等你就好。”萧宝菱道。
萧宛音在太学上课,但经常旷课,这天是因为闷得久了,春光又好,想出宫透透气才来。萧宝菱这边,原身是从来不去的,帝后宠溺,由着她,而后来的她,好不容易读完十几年的书,也是也不想再去继续读。
她只是还没去过宫外,也不敢自己乱跑,这回有萧宛音相陪,正好给自己放个风。
走到露天的地方,才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倒春寒之寒。送萧宛音进学堂后,萧宝菱左手握右手,两只手都是冰一样凉。
好在太学外面的湖边有座供贵人们休憩的开放式暖阁,萧宝菱带着侍女快步走了进去,地上炉火烧得正旺,她背靠栏杆坐下,不顾形象地伸手取暖。
朝颜看着,也想像她一样烤一烤自己同样冰冷的手,可也只是想想而已,梅儿很快就转头对她道:“你快去给公主取热茶来。”
“是。”
朝颜立即去找管事的,没过多久,身后边跟了个小厮回来,小厮端着个红木托盘,里面是半透明的大肚琉璃茶壶,里面的茶水如红酒一般,是萧宝菱要的洛神花。
那小厮被安排送茶时,是有点害怕的,这位长公主他以前接触过,特别可怕,他好心告诉她这琉璃壶可以直接在炉火上烧热,她却怒斥他偷懒耍滑,吓得他……这时进了暖阁,生怕她认出自己来,鼓起十分勇气才抬起头来,却一下子眼睛都差点瞪了出来。
--